西市鹩鸣(第1页)
翌日,酉时初刻,日头西斜,将靖王府高耸的墙垣拉出长长的阴影。
听雪轩内,沈知雪对镜整理妆容。
镜中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衣裙,袖口和下摆打着不起眼的同色补丁,头发用一块半旧的深蓝布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少许额发。
脸上略施暗粉,遮掩了过于白皙的肤色,双眉描得略粗,唇色也用特殊药汁点得暗淡无光。
不过片刻,那个清冷出尘的医女或是锋锐无匹的无影便消失了,镜中只余一个为生活奔波、面带倦容的普通市井妇人。
她仔细检查了周身,确认没有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细节,这才推开房门。
流云候在院中,见到她这般模样,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垂首敛目,递过来一个半旧的粗布包袱,“姑娘,您要的炊饼和咸菜。”
沈知雪接过,低声道谢,嗓音也刻意压得有些沙哑。她拎着包袱,步履匆匆却又带着市井妇人特有的那种微跛,低着头,从王府西北角一扇平日运送柴炭的偏僻小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门外已是寻常巷陌,人声依稀,沈知雪融入其中,毫不显眼。
数十丈外,一身利落短打、作帮闲汉子打扮的朱影,正靠在墙根似在打盹,直到沈知雪的身影走过拐角,她才如同睡醒般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跟上,始终保持着那个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的距离。
越靠近西市,喧嚣声便如同潮水般涌来。酉时正是西市一日中最鼎沸的时刻,结束了一天劳作的人们,赶着日落的尾巴前来采买、闲逛,或是寻一处食摊祭奠五脏庙。
车马塞途,人声鼎沸,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热烈而鲜活。
沈知雪低垂着头,小心地避让着行人车马,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飞速地扫过沿途每一个可能藏匿视线的地方——茶楼的窗口、货摊的遮挡后、甚至屋顶的阴影处。
她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越是临近险地,心神越是沉静如古井。
这种置身于人群却又游离其外的感觉,她太过熟悉。
绕行观察一周后,她拐进了那条与繁华仅一墙之隔的后巷。
阴暗、潮湿、堆满杂物,与外面的热闹仿佛是两个世界,污水横流的地面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她走到第三个生满铁锈的污水渠盖旁,自然地蹲下身,假装被散开的鞋带绊住,手指却在蹲下的瞬间,从袖中滑出那支特制的炭笔,指尖疾点,在那冰冷粗糙、沾满污渍的渠盖边缘一处凹陷的锈蚀里,精准而迅速地绘下了那串复杂诡异的符号。
动作干净利落,不过一两次呼吸之间。她系好鞋带,起身,又拍了拍衣角的灰,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快步走出了后巷,重新汇入外面摩肩接踵的人流。
她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斜对面那家人声鼎沸的汤饼摊,在最角落的一个小马扎上坐下,将那个粗布包袱放在脚边,哑着嗓子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汤饼。
热腾腾的汤饼很快端上,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拘谨,仿佛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可所有的注意力,却已高度集中于眼角余光所锁定的那条后巷入口。
时间在喧嚣中仿佛被拉长,又仿佛流逝得飞快。夕阳的余晖将街道染成暖金色,市集的喧闹达到了又一个高潮。
酉时三刻将至。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老乞丐,驼着背,步履蹒跚,穿着一件油光发亮、打满各色补丁的破旧棉袍,花白的头发乱如草窝,脸上布满皱纹和污垢,一双眼睛浑浊无神。
他拄着一根被手磨得光滑的木棍,颤巍巍地挪进了后巷,开始在那堆垃圾里翻找,嘴里似乎还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西市里这样的乞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但沈知雪的心弦却在瞬间绷紧。
她看着他慢腾腾地挪到第三个渠盖旁,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泥垢的手,似乎为了支撑身体而胡乱按向了渠盖边缘——正是她绘制符号的那处凹陷!
就在那指尖触碰的刹那,沈知雪清晰地看到,那老乞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极其微小的一瞬,那浑浊的眼底,似有针尖般的锐光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他没有立刻抬头,也没有四下张望,只是继续咳嗽着,又摸索着翻找了一会儿,才似乎一无所获地、失望地拄着棍子,慢悠悠地往外走。
就是他!“鹩哥”!
这无可挑剔的伪装,那瞬间的停顿确认,绝不会错!
沈知雪放下几枚铜钱,拎起脚边的包袱,起身,汇入人流,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老乞丐走得极慢,且专挑人多拥挤处钻,时而停在某个摊贩前痴痴地看着,时而又因躲避疾驰的马车而踉跄后退,行为举止与一个真正的老糊涂乞丐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