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人(第1页)
汉江的天空,不见云彩,像一整块烧熔后又强行冷凝的暗沉铜锭,沉重地扣在已经布满龟裂的大地上。太阳深陷其中,只透出一团模糊刺眼、令人不敢直视的光晕。
空气滚烫,吸进肺里,带著灼烧的痛感和浓烈的硫磺味。地面裸露的砂石反射著刺眼的白光,触之足以烫伤皮肤。
视野中可见扭曲蒸腾,让远处的城市如同海市蜃楼般痛苦晃动,如同一个濒死的巨人。
地表温度计早已爆表,官方通报的基础温度是骇人听闻的49c,且仍在攀升。这个新闻里紧急通报的气温数字,如同刻在这座城市每个人心头的烙印,標记著这片突然带来死亡的炼狱。也诉说著这片曾经熟悉的土地,已经真正变得不再適宜人类居住和活动。摩天大楼变得就像微波炉里的金属网格,更可怕的是间歇性袭来的“热浪脉衝”——空气会毫无徵兆地瞬间被“攥紧”、“点燃”,温度在几分钟內飆升至远超50c的绝对死亡领域!连呼吸都变得奢侈,每一次脉衝都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无情收割著本就脆弱的生命。
而真正悬於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则是地底深处那被撬动、正撕裂岩层不断上涌的未知“热核”——积蓄著下一波足以瞬间蒸乾普通血肉的毁灭能量。温度必然持续升高,官方已经正式下达了城市强制疏散的全体调令。地下热源异常活跃,危险迫在眉睫,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加速撤离!
陈默的身影悬於数百米高空,在扭曲翻腾的热浪中显得淡薄而稳定。脚下的风之基石无声承载,边缘流转的暗红色火纹与周遭狂暴的环境热能隱隱共鸣。
他垂眸,意识沉入血脉深处。无需刻意驱动,“炽”的龙文符號在精神视界中灼灼燃烧,释放著对“热”的绝对亲和与掌控权柄。无形的感知波纹向下延伸,便如同他延伸的感官,悄然触及並解析著这片终归因他而沸腾的能量场域。
视野“感知”下,汉江已非城市,而是咆哮翻滚的赤红之海。濒临爆炸的熔炉核心。
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是沉闷得如同巨兽心跳的震动。在更幽深的地底,那颗难以估量的“热核”中心,如同狱火孵化的巨卵,持续而稳定地上浮,其散逸的无形辐射便是永不熄灭的烘炉。加剧著整个区域的崩溃。
狂暴的“火蛇”正从被强行撕裂的地壳伤口中疯狂喷涌、缠绕、撕咬。不久前那场因能量剧烈对冲引发的诡异暴雪,其残留的稀薄寒气如同不甘消散的幽灵,仍旧在局部与喷薄的地火发生剧烈碰撞、湮灭。正是这些地下热源的剧烈衝突和冷热湮灭,导致了地表那致命的、间歇性的“热浪脉衝”。可却也无形中给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员的撤离爭取了一点时间。
“果然……核心……就在地下那个上升的『热核……还有这些能量对冲点。”陈默睁开眼,眉头紧锁。
此行的目的,就是在这边缘地带,尝试小范围的“引导”与“中和”,熟悉【炽】在极端环境下的操作,积累经验,为后续可能的深入做准备——深入核心、直面那恐怖的“火核”——那才是平息这场灾难的关键。
陈默滯留在这城市的边缘地带,让自身权限与这片沸腾的规则场域逐步交融、適应,如同深海潜行前做的必要缓衝……
出於应有的谨慎,陈默並未急於深入核心。在他此刻的感知中,那“热核”中心散逸的狂暴压力如同形成实质的界域壁垒,贸然衝击不是明智之举。
就在这时,下方的一片人间惨状,强行拽回了他的思绪。视线掠过~
撤离主干道上。一条由军车、大巴、各式私家车组成的钢铁长龙,正在软化成黑色泥泞、甚至局部龟裂翻浆的沥青路面上,如同垂死的巨蟒般艰难蠕动。
刺耳的喇叭嘶鸣、引擎过载的咆哮、时不时因故障停摆的汽车、士兵用扩音器沙哑到破音的吼叫,统统被粘稠滚烫的空气吞没、扭曲,显得遥远而失真,只剩下末日里荒诞又混乱的剪影。排成长龙的队伍各处,断断续续的模糊广播声撕裂热浪,內容只有一个:“撤离~撤离!!”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倖存者们紧绷欲裂的神经上。
俯视另一边。河滩荒地上,一处官方临时组织设立的集结点。
几顶被烤得蔫头耷脑、帆布透出焦糊味的医疗帐篷,周围是黑压压地密密麻麻挤成一团、如同等待脱水死亡的沙丁鱼般的人群。
医疗帐篷里,担架进出的频率高得令人窒息,每一次覆盖著白布的隆起被抬出,都宣告著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这座炼狱熔炉里化为飞灰逝去。49度的致命高温时刻逼近挑战著人类的生理极限,城市的热岛效应无疑又严重加剧了这种酷烈环境下人类的生存困难,把所有人都推入绝境。在官方的背书和號召下,人们被迫逃离这极端的灾难。
基础设施瘫痪……柏油马路融化、电网超负荷崩溃、食物变质、火灾、水资源被污染、呼吸机短缺、医疗系统完全过载……中暑、脱水、器官衰竭、热射病、呼吸困难、心肌梗塞、神经系统紊乱出现昏迷……儿童、老人、慢性病患者、孕妇……恐慌、混乱、骚乱、衝突、暴力、死亡……如同瘟疫般蔓延。
绝望的气息浓烈得化不开,混合著刺鼻的汗臭、呕吐物的酸腐和死亡特有的异味,沉甸甸地浸透了每一寸灼热的空气。
陈默的目光扫过这片人间蒸笼,扫过这片由他间接引发的灾难景象。虽然是心中早已接受的事实,但还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压在他的心头。这炼狱般的景象,是由他亲手开启,也只是由他引发的炼狱一角。复杂的情绪在胸腔翻涌,他做不到毫无波澜,做不到將这一切仅仅当作冰冷的认知。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正准备离开寻找合適的练习地点。然而!
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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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的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徵兆地猛地撞了进来。
集结点最外围,一辆引擎盖大张、冒著淡淡青烟、如同死去的铁兽般的破旧麵包车旁。一个穿著洗得发白、印著褪色小碎的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正跪在嘶嘶作响、滚烫得能煎熟鸡蛋的砂石地上。肉眼可见的热气蒸腾著,透过薄薄的裙料,灼烤著她的膝盖和小腿。她怀里,正紧紧抱著一个面色潮红、双目紧闭的老人。
视野拉近。老人面色呈现出不祥的紫紺,胸膛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令人心悸的、带著血沫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他双目紧闭,嘴唇乾裂起皮,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却吸不进多少救命的空气。
年轻女子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和泪水冲刷出的泥泞沟壑,嘴唇因为乾渴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手中紧攥著一块早已被烘得滚烫髮硬、顏色发暗的湿布,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老人同样滚烫的额头、脖颈和胸口,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每一次擦拭,她手臂的肌肉都在轻微颤抖,汗水浸透了她单薄的后背,勾勒出瘦削的肩胛骨,几缕被汗湿的凌乱髮丝粘在她那张近乎凝固的绝望脸颊上,更添几分悽惶。
旁边,一个嘴唇乾裂得渗出血丝、双眼布满骇人红血丝的青年,正死死抓著一个白大褂被汗水彻底浸透、紧贴在身上、眼神空洞麻木的医生手臂。正焦急地哀求著什么。声音嘶哑而绝望。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医生汗湿的衣袖里。
那医生疲惫地、近乎粗暴地甩开他的手,动作带著一种被绝望浸染后的麻木。指著旁边一个彻底空瘪、连一片纱布绷带都找不到的急救箱,又指向远处排成长龙、气息奄奄、同样在等待死亡降临的危重病人,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为一个充满无力感和认命意味的摇头,以及清晰可见的口型:“没……有……了……等……听天由命吧!……”那眼神,比任何话语都更冰冷绝望。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脸色煞白如纸,死死攥著年轻女子的衣角,小小的身体紧紧贴著她,仿佛抱紧最后的浮木。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姜兰兰!!
即使隔著距离和岁月,陈默依然瞬间认出了那张脸——孤儿院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儿小女孩,声音清脆,总是“默哥”、“默哥”叫个不停的小尾巴。那个熟悉的名字和眼前这张被绝望与汗水泪水模糊的脸重叠在一起,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默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清晰可辨的涟漪。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
不是强烈的悲悯,更像是一种猝不及防的触动——在这片由他力量间接点燃的毁灭熔炉里,骤然看到旧日记忆中一张鲜活的面孔被无情地炙烤、扭曲,置於绝境的边缘。
那些早已褪色的记忆碎片翻涌出来……孤儿院食堂昏黄灯光下、姜兰兰偷偷分给他半块馒头时的笑容,与眼前她抱著垂死父亲、眼中只剩下绝望的画面,形成了强烈的衝击。记忆中那点微弱的暖色,此刻竟在心中涌起莫名的不適。
一种沉甸甸的、带著时光尘埃的滯涩感堵在胸口。陈默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后来听说她找到了亲生父亲……想必就是她怀中那个气息奄奄的老人。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种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