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页)
不多时,方士惊恐至极的哭号传出,随即戛然而止,变成某种闷响,像是濒死的牛羊在撞击地砖。
这声音实在古怪,韩叙担心招魂当真闹出什么事,快步进殿查看。
季匀见是他,并未阻拦。
殿内帷幔大多断裂,血腥味扑面而来。
招魂是凶礼,卫琢一身玄黑素服,长发披散,赤足而立。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扭曲,随着风不断扭动,映在地上宛如恶鬼。
似是听见脚步声,卫琢缓缓回过头,俊美的脸上只有漠然,手中长剑仍在淌血。
而他脚边……落着一截红通通的东西……
正是人舌!
方士趴在血泊里,喉咙深处发出“嗬嗬”怪响。
“果然是假的。”
事到如今,卫琢也真想骗骗自己。可惜这些手段纰漏百出,恐怕再吞几十副仙丹,才能真叫他糊涂。
韩叙面色铁青,他厌恶这种血腥场面,可也同样不喜装神弄鬼之徒。定了定神,才沉声道:“望陛下经此一事,从此敬鬼神而远之。”
“废物!”卫琢垂眼睨着方士,冷笑道:“神君何在?太一安有?所谓鬼神,皆是无稽之谈!”
他随手一掷,长剑落地,“哐当”一声重响。
——
群玉殿的闹剧并未传开,方士遭割舌惨死,也无人知晓。是以过了不久,各地官员纷纷引荐能人异士。
除去丹药与法事,竟还有所谓“观落阴”之术,能将生人送入地府,寻访亡故的亲友。更有甚者,宣称依照卫怜的八字,从民间择选女子做为贡品,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借尸还魂云云。
卫琢听罢这番邪魔外道,微微侧过脸,面无表情地问韩叙:“他们觉得朕疯了?还是当朕是个蠢货?”
韩叙薄唇紧抿,直言不讳:“两者皆有。”
次日,提出借尸还魂毒计的方士被安上罪名,当众处死,连带引荐的官员也遭严惩。
比起皇帝并未真疯,群臣更畏惧他的反复无常,宫中就此安静下来,留用的方士无不战战兢兢,缩着脖子走路。
群玉殿被血弄脏,卫琢怒火平息后,极为介怀此事,半夜又独自过去。
卫怜从前亲手种下的垂丝海棠早枯萎了,她回来后,便不肯再种。
正是暮春时节,夜风习习。卫琢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桃花,落在他肩头。
他没有拂去。恍惚间,无数过往的画面涌上来。他曾无数次走进这里,看见卫怜蹲在海棠下面,青丝挽成双髻,或在挖土,或在摆弄花枝头,发上珠钗跟着颤动,像是生出了一对兔耳。
然而此时此刻,只剩下空荡的夜风。
那个会笑盈盈唤他“皇兄”,再提着裙裾跑过来的小姑娘,早就不在了。
他可以一遍遍回到群玉殿,可以无数次踏入这座庭院,可她再也不会在此处等他。
意识到这一点,脑中一直以来的狂躁忽然静下来,浑身仿佛浸在冰水里,刺骨得冷。万事万物的声息都已远去,风从他身体里穿过去,寂然无声。
禅房里那些表文是妹妹亲手所写,早被他带到了群玉殿。此刻再取出来,卫琢指尖发颤,借着烛光,坐在阶前一张张翻阅。
落款都写有日期,足够他通往卫怜真切活过的每一天。
纸张并非都完好,有些带着水渍,晕开了墨迹。
是……眼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