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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文学会3(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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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人,都在遵守曹丕定下的规则,颂德作赋时,偏这应氏二公子站出来,慷慨作诗,谈王师征伐,谈山河一统,打破了宴会的吹捧气氛。崔缨瞬间来了精神气,速写记录下他的作品。

应璩与应玚性格迥异,颇有汝颍侠士之风范,他的诗风颇具哲理,是魏晋玄言诗先驱。今日即兴所作,多写法令治化之事。虽离了命题咏物的本意,但曹丕并未介怀,反而赐中赏,盛赞此君,风华绝世。

“人才不能备,各有偏短长。稽可小人中,便辟必知芒。苟欲娱耳目,快心乐腹肠。我躬不悦欢,安能虑死亡?哈哈——”应璩念诗毕,爽落地将手中半杯美酒,一饮而尽。

崔缨笑了,这应璩,是个讽刺宵小的行家,阴阳怪气的高手,怪不得常见曹植跟应氏族人走得亲近,这等豪杰,确实值得深交。

过了不一会儿,远远望见阮瑀带着一篇《筝赋》登场。

年冬时节,在高阁听阮瑀抚琴《猗兰操》的场面,崔缨还一一在目,便收起玩心,心怀敬重,认真倾听,援笔抄录。

阮瑀精习乐律,通晓五音,即兴咏物以古筝为对象,自是他擅长领域。可听者有心,在四言短句之间,崔缨却品出了许多弦外之音。

落笔,从古筝材质造型写起,赞美它的卓尔不群,乃乐器中翘楚——“苞群声以作主,冠众乐而为师”;

接着写古筝发幽微之声,深含“诗言志,歌永言”之意,突出音乐教化的作用——“清者感天,浊者合地”;

然后又谈到弹奏古筝时的指法,十分雅致——“折而复扶,循覆逆开。浮沉抑扬,升降绮靡”;

再顺畅自如,从乐器过渡到修身养德——“平调定均,不疾不徐,迟速合度,君子之衢也。慷慨磊落,卓砾盘纡,壮士之节也”;

最后,曲终收拨当心画,托物言志,暗含生不逢时、伯乐难求之慨叹——“曲高和寡,妙妓虽工,伯牙能琴,于兹为朦”。

行为士则,言为世范的儒家教义,深深烙印在阮瑀的心里。他是建安七子里,一株庄重不可亵渎的青莲,毕生却困囿于贫病与不遇的泥潭中,苦苦挣扎,至老仍有向上而生的勇气。君子大道在浊世不可行,可苟且逶迤,又非壮士之节。所谓道德,到底是绳索还是摆渡船?阮瑀不知,惟愿古筝铮铮,留音千古,与文字共同见证,他曾昂扬谱写的生命绝唱。

全赋浑似天成,微言大义,似湖风过境,吹走繁钦颂赞砚台之浊气,赢得座上宾客连连赞许。

曹丕很高兴地说道:“元瑜之作,悲慨多气,平易质朴,多含汉音,间有奇语。受中赏——”

当徐幹带着一篇《玄猿赋》登场诵读时,众宾又是惊奇。

徐幹所作,是首中规中矩的咏物赋。可整座铜雀园,并未饲养猿猴这等烈兽。众所周知,猿猴生长于峡谷深山之中,跳脱于悬崖古树之间,向来无拘无束,不易为猎人所获,更别提驯化豢养了。

曹植侧耳听完了全篇,明白他这位好友的深意,顿时笑得不能自已。

崔缨誊录毕,捧起徐幹的赋再细细拜读,不禁肃然起敬:

徐幹笔下的玄猿,并非俗物,而是漱流霞、饮清露、沐甘泉的森林灵物。它遁藏于南山,朝迎晨曦,可从容穿梭乎幽涧内外,亦可倒挂枯枝,在松柏云间俯仰抻腰;暮听风声,可坐观岫岩漫生烟霞,亦可长啸哀鸣,使峡谷回响,属引凄异,不绝如缕。恍若天地只剩此一灵猿,在青藤间自由飞荡。明月清辉濯素,玄猿怡然,高卧岩穴之中。

这分明,是徐幹自个儿向往的,隐逸仙人的生活。

崔缨不解曹植笑意,她能品析出的,尚且只是这第一层,可第二层究竟是什么,能把曹植逗乐成这样呢?玄猿赋,玄猿赋……崔缨这才发现,到场众宾中,也就吴质的皮肤最为黝黑了。崔缨赶忙咬唇掩饰住笑意,假装抬头望天去。

这吴质从前,不是跟在曹丕身边的白面书生么?怎么数月不见的功夫,跟着曹丕督造铜雀台,就被晒成这样啦?

“清新流丽,平和自然,造语匠意,善用虚字,受上赏——”

徐幹是五官中郎将府文学,这篇赋立意深远,曹丕自然给了很高评价。他敬慕徐幹许久,但据崔缨观察,徐幹对曹丕也好,曹植也罢,态度都较为冷淡,并不能看出偏向哪边。

最令人咂舌的,作赋出乎人意料的,当属低调坐在末席,迟迟登场的刘桢。

“结果阿之扶桑,接西雷乎烛龙。入镣碧之间,出水晶之都。上青臒之山,蹈琳珉之途。玉树翠叶,上栖金乌。错华玉以茨屋,骈雄黄以为墀。纷以瑶蕊,糅以玉夷……”

刘桢的《清虑赋》,缔造了一个奇幻瑰丽、不惹尘埃的神话世界,把崔缨震惊得不行。

所谓“清虑”,清除销解世俗烦忧罢了。物洁则心清,就像“一片冰心在玉壶”,坦荡表露贞亮品性,给人清爽冰凉的感觉;反之,唯有心灵清澈如镜,才能观照得见天地间,那至高至美至真。

天下大乱以来,社会动荡不安,人人各怀异心,充斥着不信任。刘桢对金碧辉煌的场面刻画,并非对物质享乐的追求,而是对秩序社会的向往。不随世俗沉沦下泥,以“清虑”守护内心的纯粹,如“玉树翠叶,上栖金乌”,孤高而光明。

全篇赋作,好像童话一样,可予人以甜美的异世界抚慰。在浑浑浊气人间谈真善美,真的很理想主义了。可刘桢还是刘桢,建安文学还是建安文学,历史在这瞬间,定格了这份纯真人性的美好。

“笔气隽逸,刚正遒劲,高风跨俗,善用清丽之辞,不愧为平原侯庶子,受中赏——”曹丕慷慨评价道。

曹植突然激动地唤道:“嘿嘿,阿缨,快看,仲宣登场啦!”这才发觉她早换座溜了。

崔缨顺着曹植目光看去,见王粲头戴进贤冠,单手褰裳,单手托起一卷纸稿,亦步亦趋,像从古画中走来的儒生似的,庄严站立在筵席中央了。

曹植自言自语打趣道:“这王老先生,还弄了妆面呢!”

众人都为王粲出场时的装扮和气度感到惊叹,毕竟这位王公贵胄,是蔡邕最爱弟子,怎么也是建安文坛公认、身份与才名俱高的重量级人物。但更让人惊喜的是,紧随王粲脚步的,乃一群白鹤扮相的青年男女,共十二名,皆是严妆饰容的舞者。笙箫如缕,鹤舞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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