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花颤梁栖燕(第2页)
“小姐,可是你的身子一向都弱,又总是喜欢多想,小姐,姑爷是多好的一个人哪,小姐你要多想些高兴的事,保养好自己的身子才好啊!”
“这些,我是知道的……竹青,你看,鹿儿这条衣裙马上就做好了,也不知她穿上合不合身……”竹青发自内心的几句暖言宽慰反倒无意中触动了杨容姬心灵深处最怕、最不愿触及的伤痛之地,她不想接着把话题引得更加沉重,于是便又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后,满面喜悦地站起身来,展开那条她即将缝就好,女儿还尚未着身的衣裙给竹青看。
“一定合身的,小姐,小姐的针线一直都是最好的,况且鹿儿不管穿什么都是一样的好看。”竹青高兴得走过来,边用手摩挲着小金鹿漂亮、崭新的衣裙,边对自己的小姐称赞声声。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娘亲,娘亲……”杨容姬和竹青主仆两人正自欣喜地说着话、抚弄衣裙之时,却忽然听闻到远处的庭园里传来了小金鹿时断时续近乎悲悲切切的啼哭之声,这哭声由远及近,刺耳扎心,吓得杨容姬当时就脸色惨白,张皇失措不已,心下暗自以为是女儿磕碰到了哪里,哪里受了伤了,急的她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飞也似的便快步跑下了凉亭,一直跑到了自己女儿的面前。竹青见此情状,也赶忙疾步快跑着,紧紧跟随在小姐杨容姬的身旁,气喘吁吁地随后赶到。
“鹿儿,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哭了?快告诉娘亲,你可是伤着哪儿了吗?快让娘亲看看!”杨容姬俯下身去抱住自己泪流不止的小女儿,惊骇的眼泪早已落满腮边。
“哇啊哇啊,娘亲,‘小不点儿’不会动弹了,圣莲姑姑说,‘小不点儿’死了,娘亲,什么是死了?‘小不点儿‘’为什么一动都不动了?娘亲,鹿儿好怕!哇啊哇啊,……”小金鹿把自己娇小战栗的身子深深地埋进母亲的怀间,抽泣声声。
“小不点儿死了?怎么会呢?鹿儿,快带娘亲去看看它,好吗?”女儿小金鹿一番痛彻心扉的“哭诉”,才让惊惧万分中的杨容姬彻底地弄明白,弄清楚,自己的小女儿到底是因了何故才会痛哭至此,也才让她得以彻彻底底地知道了,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杨容姬那颗方才还在乱跳不止的心,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得以慢慢地平静、回落到了它的原始之处。
“小姐,我适才带着鹿儿在那边的回廊外面荡秋千,才只一会儿的功夫没去看那两只蓝鹊,谁曾想,那‘小不点儿’就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笼子里了,我走过去摸摸它,想看看它到底是怎么了,可它还是照旧动都不动,看样子,是真的死了。”圣莲一边蹲下身来不住地哄劝着泪眼汪汪的小金鹿,一边则明明白白地向自己的小姐杨容姬讲述着事情的整个过程。
“我知道了,圣莲,你就在这儿看着鹿儿吧,免得她害怕,我和竹青过去看看小不点儿。”杨容姬说完便又接着弯下身来,抚慰了仍然还在抽泣不止的女儿小金鹿几句,“鹿儿乖,鹿儿不要怕,娘亲马上就去看看‘小不点儿’,你和圣莲姑姑到亭子里面去坐吧,鹿儿在那里去等着娘亲好不好啊?”
“不,娘亲,鹿儿要和娘亲一起去!”小金鹿拽住母亲杨容姬的衣袖不肯撒手。
“那好吧,不过鹿儿不能再哭了,鹿儿若总是哭,娘亲会伤心的。”
“好的,娘亲,鹿儿不哭了。”小金鹿说完后便牢牢地抓住自己娘亲杨容姬的手,紧贴在娘亲的右侧身边,细步快走,心里几分忐忑惊怕又伴着几分惆怅伤心。
只一会儿功夫后,主仆几人便脚步匆匆地绕过回廊,来到了那个圈养蓝鹊的鸟笼近前,杨容姬十分真切却又颇觉感伤地看到:“大个子”此时正在笼中无助而茫然地徘徊着,不住地发出“zha-zha-”的悲鸣,像是在哀悼同伴的不幸离去。而“小不点儿”却已没有了丝毫的反应,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小小的躯体早已变得僵硬、冰凉……
晚间,潘岳从县衙回到家中后园,听说了此事,看到女儿、妻子、和两个丫环竹青、圣莲都在为“小不点儿”的死而感到悲切痛心之时,他的心里也很是可怜、同情那只美丽却短命的小鸟,他也暖言暖语地着实安慰了自己的女儿小金鹿好长时候,才提出要让长兴去把“小不点儿”入土为安。可是小金鹿却总是百般不肯,总是舍不得把“小不点儿”那么漂亮的小小躯体深埋到泥土里去,总是睁着一双湿润润的大眼睛问她的爹爹潘岳,“为什么小鸟死了之后,要把小鸟埋到土里去?”后来,经过潘岳的再三解释和哄劝,小金鹿才勉强地点头答应了。
长兴按照潘岳的吩咐,把“小不点儿”身上的羽毛摩挲平坦、擦拭干净后,又用一块整洁的绢帕把“小不点儿”的躯体整个包裹好,然后再把它轻轻地装入到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木匣之中。夏日静寂的夜晚,在一轮清月的辉映下,竹青陪伴着长兴一起默默地完成了安葬“小不点儿”的一切事宜,让“小不点儿”永远地安睡在了庭园最西边墙角处的一棵柳树之下。
那晚,小金鹿失眠了,做噩梦了,她缠着娘亲一定要陪她一起睡觉,一刻都不要离开她。她也不想再把“大个子”继续放置在她自己屋中的床头处了,她小小的心灵第一次明晰地感觉到了对于“死亡”的恐惧。虽然“小不点儿”仅仅只是一只小鸟,但生命的灵动与繁华,死亡的幽寂和惨淡,却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有了分明清晰的轮廓。那晚,小金鹿一直都把她自己的身体紧紧地瑟缩在娘亲的怀里,她问娘亲,“小鸟儿为什么会死?死到底是什么?‘小不点’死了之后,去了哪里?”娘亲则告诉她,“死就是永远地睡着了,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翌日吃罢了午饭,潘岳便按照已然答应好女儿的,按照女儿小金鹿要求的,准备骑马带着女儿一起,去把“大个子”蓝鹊放归到林野中去,还它自由。因为女儿那颗稚嫩、柔软的小小心灵不想再看到有惨状发生,不想哪一日再看到“大个子”也会像“小不点儿”一样莫名地死去,她要还给“大个子”一片蓝天,一片自然,此番出城送“大个子”回返家园,小金鹿还要求她的娘亲杨容姬还有非常非常疼爱她的竹青姑姑、圣莲姑姑和长兴叔叔也都要缺一不可地陪伴着她。
夏季的树林更加绿翠、繁茂了,夏季的天空更加高远、蔚蓝了。“大个子”蓝鹊欢叫着从爹爹潘岳的掌心展翅飞走了,飞向它那片天高地阔的家园。小金鹿笑了,笑得很开心,因为她想着,从此以后,“大个子”就可以长长久久地、永永远远地“活”在这片树林之中了。
孩子终归就是孩子,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回来一路,小金鹿的欢声笑语,幼嫩清亮的童音,透过马车的窗口处不断地被悠悠的暖风拂荡到很远很远处的田野间,与田野里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青葱、浓翠之色,相辅相成,相互润色,让人的心境情不自禁地便为其所牵引,被有如朝阳一般的生命,朝阳一般的绿色所感染。女儿就像那温芒四射的朝阳,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会随时随刻地牵动着潘岳夫妻两人的心弦,都足以使得此刻马背上的潘岳和马车内正自守着女儿端坐的杨容姬,莫名地心花怒发抑或是莫名地悲从中来。
骄阳似火的日昳十分,怀县城门之外的大路上,来往的行人寥寥可数、依稀少见。
潘岳一家主仆几人悠闲、洒脱地驰马、行车,缓慢回行,不曾想,就在他们行走到距离城门也就百米之遥,很快就要进入城内之时,却猛然看到,从幽静异常的城门以里忽然迎面驶来十几匹快马,马上之人有男有女,俱皆穿戴整洁,姿颜飒飒。头前两人华裳美服,衣带飞舞,遥遥望去,仪容风姿,甚是光彩非常。潘岳见此情景,不由得勒住缰绳闪躲在路旁,在马上细细地定睛观瞧,虽还不甚清晰,却总觉得为首那人与自己的义兄夏侯湛面貌好生相似,就在潘岳正自心下暗生疑惑之际,他却突然望见来人在马上不住地朝着他挥手高呼,“贤弟,贤弟,……”到了此时,潘岳才终于彻底地看清,彻底地相信,可不是嘛,那身他熟悉又乍眼的湛蓝色衣袍,那飒爽傲人的英挺之姿,除了他的义兄夏侯湛,这世上还有几人能有如此的风采,“兄长,兄长,……”当兄弟两人彼此的马儿距离越来越近时,潘岳惊喜万分地即刻就跃身下马,“兄长一向可好,不知兄长怎会得空来至弟的怀县?”
岁月总会毫不留情地给生命增加一圈又一圈厚重的年轮,却也会万倍虔诚地沉淀和积攒着昔日感情的美好。夏侯湛与潘岳“英雄惜英雄”,少年之时一面如旧,便兄弟情深,义结金兰。如果说,他们兄弟间彼此曾经有过什么微妙的隔阂,却也只在夏侯湛的心里存在过,那是因了墨菡,可是墨菡最终却并没有成为他们兄弟之间矛盾的制造者,情意的割裂者。墨菡是个刚强、坚贞,特立独行的女子,有如月之皎皎,恰似云之遥遥,花开无声,风落无影,既不曾属于夏侯湛也不曾属于潘岳,他们两兄弟如今都早已各自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子,过着各自不同的生活,墨菡于他们,无论是与不是,都只能成为缥缈的过去,昔年的芳华了……
“贤弟,你我弟兄一晃又是数载未见了……”夏侯湛也是远远地便勒马抱拳,纵身跃下,飞快地疾跑几步后,来至在自己义弟潘岳的近前,伸出双手便亲热得拉住了潘岳的手。
“兄长此番可是路经怀县吗?为何不提早告知弟一声,弟也好早做准备迎接兄长!”
“贤弟,愚兄本是自临漳赵王府返回,方才去过你的县衙,衙役们说,你出城去了,愚兄因有急事要匆忙赶回许昌,故而才未在衙门等候于你,不曾想竟能够与贤弟在此处邂逅。”
潘岳见到久别的义兄,欣喜之余,先是躬下身来朝着夏侯湛深深地施了一礼,而后又朝向已然下马,款步跟随、相伴在夏侯湛身旁的嫂嫂司马文萱,也十分恭敬地施礼拜见,随即,他便高兴非常地来至在自己妻子、女儿的马车前,带领着她们母女前来与夏侯湛夫妇相见,要让他的妻子杨容姬和女儿小金鹿也都一起拜见一下他自己的义兄和嫂嫂。
杨容姬匆匆走下马车之后,便笑容满面地带着女儿小金鹿来到义兄夏侯湛夫妻两人的近前,飘飘下拜。那旁站定的长兴此时也傻笑着走到了富安的近前,亲近得拍了拍富安的肩头,而富安也同样傻笑着回敬了长兴两下,弟兄两个只用最憨厚的笑容和最朴实的轻轻拍打来代表此刻他们彼此之间千言万语的问候。竹青、圣莲与对面的采玉、映荷及顺宝等人虽不曾相识,但也都笑着互相致意了一下,笑得就像她们自己的主人那般亲和、那般煦暖。
“弟妹,你们的女儿生得可真是太俊俏,太招人喜欢了!”司马文萱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自己夫君夏侯湛的义弟潘岳以及潘岳的妻子和女儿。她虽然异常惊讶于潘岳的临风伴月之姿,喜欢杨容姬的秀雅娴静之态,但却远不及她见到小金鹿后所表现出来的那万分惊艳和喜爱的表情,“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伯母可以抱抱你吗?”
“我叫潘金鹿,鹿儿,……”小金鹿忽闪着她那长长的睫毛,定定地看着她面前这位总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她,话语亲切又柔和的年轻、美丽的伯母,不时地眨巴一下她那双灵动、明澈的大眼睛,脆生生地回答着这位伯母的问话,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儿上倒是丝毫也看不出任何的胆怯、怕羞之意。
夏侯湛这时当然也早已看到了紧贴在义弟潘岳夫妻身边,娇美如花,灵若仙童的小金鹿,也禁不住眼眸放亮,喜悦无限地笑着恭贺潘岳道:“贤弟真是好福气,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啊!”
“兄长过奖了!”潘岳听闻义兄夏侯湛对自己的小女儿如此高妙的夸赞,忍不住笑眯眯地转过头去,望了望此刻间早已被采玉、映荷等人笑着、逗着地牵领到一旁围着端详、交口称赞的女儿小金鹿,他的口中虽然一直都在礼貌地谦恭着众人对于他女儿的赞美之语,可心里那份美美的、幸福的感觉却真是比吃了蜜糖、比吃了任何珍馐美味还要甜上千倍万倍、满足上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