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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是属于他的花,那眼前这个人,也可以完完全全属于他吗?
这样的念头甫一出现,便如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激起了千层连绵不绝的涟漪。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缔结其实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裴知岁与楚寒衣做过朋友,做过敌人,做过师徒,但无论是哪一种关系,似乎都没办法满足裴知岁的要求。
没来由的,他想起了尹秋生人魂同他说的那些话。
他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抬眼与楚寒衣对视,忽然便没了捉弄的心思,“那时,尹秋生的人魂同我说,我因为一个人而生了爱魄。”
楚寒衣瞳孔微缩,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的空白,下意识地想要向后撤,却被裴知岁一把拉住了小臂。
他没用什么力气,任谁来了可以很容易的挣脱,但楚寒衣却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停滞在了原地。
楚寒衣沉默地接受了眼前人并非幻境产物这个事实,隔了一会才轻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裴知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告诉你那人是谁。”
楚寒衣迟疑了一会儿,随即缓缓地点点头:“你且问吧。”
得了他的应答,裴知岁抬起手,用指尖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心,随即一道梅花形状的纹样在他指尖之下逐渐浮现,正散发着浅淡的微光。
“你应该知道这缕神魂的存在吧?”裴知岁问他,“我想知道你为何会一直留着它,若换做其他人的神魂放在你识海中,你也会如此吗?”
“怎么可能……”楚寒衣笑容苦涩,声音低沉沙哑,“两辈子加起来,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大摇大摆地将神魂送进我的识海。至于为什么留着它,只不过因为那缕神魂是你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罢了。”
“过去我总是告诉自己,只要你一直平安快乐便好,旁的事情都不重要,”他垂眼看着二人交叠在一起的衣袖,略长的额发随着他动作垂下,挡住了那双溢着流光的凤眼,“但直到如今我才意识到,我其实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凡人。”
幻境尚未破除,神骨亦毫无踪影,云崖之事更是距离结束遥遥无期,楚寒衣抬眼与他对视,呼吸浅浅,有些颓然地想:这真是最糟糕的发展。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楚寒衣的理智告诉他此时绝非捅破那层窗户纸最好的时候。他理应立马收拾好自己的感情,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再做其他的打算。
可他看着二人身上火红的喜服,屋内摆着的那对龙凤花烛,还有裴知岁那双带着疑惑的眼睛时,他脑中一直绷了许多年的弦忽然便断了。
他又想,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仿佛一直都在等待,总想着挑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候将一切全盘托出,可实际上,哪里有什么最好的时机呢?
他深深地看着裴知岁,心中忽然便冒出一个声音,说,去吧,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了。
“你曾告诫我,身在无情道中,便该离红尘俗世越远越好。你说的那些我并非不懂,我也曾试过,想着离你远远的,干脆做你一辈子的师尊,但我终究做不到,”他呼吸有些不稳,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发抖,“无情大道,实为我终其一生难以勘破之路。我心有所属,甘愿以身入红尘,无情道,早就不适合我了。”
室内一片寂静,裴知岁有些怔愣地听着他近乎剖白一般的话语,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张了张口,一把清亮的嗓子也掺了几分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你化形的时候,也许更早,”楚寒衣顿了顿,语气有些自嘲:“我自己也分不清。”
裴知岁愣愣的“噢”了一声,不合时宜地想,那缕人魂说得竟是真的。
楚寒衣爱慕他,对他有情。
那他呢?
裴知岁有些茫然的想,他对楚寒衣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拜这副漂亮皮囊所赐,纵使他脾气脾气古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会有许多人对他前仆后继,男男女女,皆是含羞带怯,情深意笃得仿佛此生此世非他一人不可。裴知岁对这些人没什么感觉,对他们口中虚无缥缈的承诺与未来亦不在意,他生来便无爱魄,凡人的情爱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没什么意趣。
可如今,他听着楚寒衣的那些话,心中竟凭空生出几分诡异的满足。
他想起自己曾看过的那些话本,故事中的有情人排除万难携手一生,身心皆是完完全全的属于彼此。而楚寒衣说他对自己有情,是不是意味着,若他接受了楚寒衣的感情,那这个人也能如话本中说的那样,完完整整的属于自己?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可他为何迟迟说不出应答之语。
屋内的红烛仍在燃烧,裴知岁借着昏暗的烛光望向他凌厉的眉眼,仿佛瞧见了那个冬日里靠在他身上默默落泪的少年。那一瞬间的晃神,令他忽然便想起了许多事情。
化形那夜的未尽之言,归寂山上最后一战时那人面上仓惶的神色,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是走在楚寒衣前面的。
而如今,他没了上一世的禁锢,无论如何也要毁了那几块骨头。如此一来,他竟又走在了楚寒衣的前头。
若他真与楚寒衣在一起,来日成功毁了那几块骨头便也罢了,若是失败了……楚寒衣该如何?
都说事不过三,若他第三次消失在他面前,楚寒衣大抵会疯魔吧。
裴知岁忽然便有些看不懂自己了。心心所念之物摆在眼前,唾手可得,他相信,只要他应一声“好”,甚至不用说些旁的什么,楚寒衣定会将一切交予他。可他偏偏开不了口。
他默了半晌,语气也沉了下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