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1页)
阮玉山咬着牙根一声冷笑,负手弯腰,俯身凑到九十四面前。
他到要看看,这个蝣人能装睡到什么程度。
北方的深秋干燥阴寒,冷风安静,一片落叶卷到地上能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阮玉山看着九十四乌黑英气的长眉,额头快碰到对方的眉骨。
两个人的呼吸咫尺交错。
正当他认为自己需要使些手段来逼一逼这个不知好歹的蝣人时,九十四慢慢睁开了眼,双目一片漠然。
从那样坦然的神色里阮玉山看出来了,刚才这人是真的在熟睡,现在才醒。连眼神里的冷漠都带着点刚醒的茫然。
蝣人十数年间日复一日被鞭打压榨的生活让他们学会了抓紧一切机会休养生息,而他们休息的唯一方式就是闭眼睡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因此九十四睡觉时雷打不动雨惊不醒,也不必担心睡得太熟会错过什么大事——笼子外想要他醒来的人有千百种方式逼迫他睁眼,不需要蝣人自己太过勤勉。
对危险的感知是他们的本能,只有方寸间的入侵能让他们从本能中觉醒。
即便是察觉到阮玉山入侵式的靠近,九十四眼中也不见惊醒神态。
他的眼睛像一抹深不见底的蓝色湖泊,平静幽邃,看阮玉山就像看笼子外成百上千次把自己鞭醒的驯监,平淡之中隐藏着一丝不起眼的疲惫,还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蔑视——仿佛已经预见无数次携带着死亡的刀尖刺向他的情景。纵使下一刻铡刀就从他头顶落下,那片蓝色湖泊也不会生出任何波澜。
阮玉山看向九十四的眼神里带了点有意思的笑。
很奇怪,这个蝣人时刻挣扎着活,却一点都不怕死。
第13章石子
九十四静默地和他对视片刻,睡意完全消退后,忽低下头,鼻尖蹭过阮玉山的鼻尖,从里侧衣兜掏出一卷东西。
阮玉山眸光微动,抬手摸了摸自己被九十四蹭过的鼻尖,莫名意犹未尽地挑了挑眉,这才去看九十四掏出来的东西。
竟然是一捆皱皱巴巴的书卷残页。
每一片残页边缘都卷曲泛黄得不像话,可见是时常被人拿出来翻阅;但页面上密密麻麻,除了本就印上去的字,还有许多被人歪歪扭扭用手指或石头棱角蘸了墨水极力模仿中原汉字写上去的注释,这些地方又极干净,可见阅读的人十分爱护。
九十四攥着这一把厚厚的残页,解开系得很潦草的捆绳,好像心里很有章程,枯瘦修长的手指翻到中间某一张,将其前后两页都折了一个小角,便抽出那张残卷埋头看起来,全然不管自己头顶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阮玉山。
阮玉山也不吭声,歪着头看了会儿九十四手里的书页,发现上头举凡能认出字的注释,大半都是错的。
他故意问道:“在看什么?”
九十四头也不抬,回答依旧很简略,仿佛是打了个盹心情不错才愿意赏他一个回答:“字。”
阮玉山觉得九十四这副自视甚高的态度很有意思,好像此时此刻被人当作货物一纸钱契买走,又扔在牛棚同畜生关在一起的不是他似的。九十四的肉身屈居泥沼,卑贱地倒数日子等着被人按在砧板一命呜呼,灵魂却高高在上,不屑一顾地睥睨阮玉山呢。
阮玉山又问:“哪来的?”
九十四懒得回答他了。
阮玉山不见恼怒,反而饶有兴趣地问:“你知道我买了你吗?”
“你买了我的命。”九十四仍在专心看书,说起稍微长些的中土话语便要一个一个慢慢吐字,“不是我的自由。”
他没有义务像个下人一人伺候阮玉山,哪怕只是回答一个问题,也全凭他愿不愿意。
阮玉山认为九十四这是看人下菜,恃强凌弱,慢悠悠地同对方理论:“那怎么饕餮谷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他这会儿心闲,乐得跟九十四软磨硬泡浪费时间,低下头去人家也不给他正脸瞧,他就去捣鼓九十四的头发。
九十四的头发并非脏得打绺,只是成股地卷曲着。那卷儿的弧度并不很大,弯得刚刚好,又因为没有打理而显得有些杂乱,像随手画出起伏的波浪。
他欠欠儿地伸出手指去绕九十四后背的头发:“是我的飞票没从他们那儿买到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