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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人生幸事是虚惊一场(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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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泪却大颗滚落下来,啪嗒落在手上,他低头看着那滴水珠,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是什么,眼前便模糊起来。

方与宣第一次流泪,因为一盘芋头酥。眼泪多得擦不完,他感到一种无底悬崖般的恐惧,丛风死了,这个认知被解构成无数细碎的碎片——丛风不会再回应他的话,丛风不会再记住新的日子,丛风不会再愤怒、悲伤、快乐,丛风不会再思念他。

这个人被从他的生命中剥离下去,他们共处的时光永远停留在这里,往后的漫长人生,他遇到喜事、丧事,丛风都不会再知道了。

成亲三年,同床共枕三年,说没有一点感情是假的,可方与宣时至今日才发现他低估了自己的感情。

那碟芋头酥被他一个人吃完了,老管家收拾餐盘时还有些高兴,想着方与宣难得有胃口,下次还做这道菜。

当晚高兴的老管家才睡了半柱香,就被动静吵醒,急匆匆跑去院子里看,才发现方与宣一个人挑灯在花园里,从树根下挖出来两坛酒。

老管家记得这酒是丛风在上个春日埋的,甘美香甜的桃花酿,开春喝滋味最妙。大夫说过方与宣的身子不宜喝酒,可他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拦。

方与宣自己倒了一坛,又一扬手砸碎了一坛,酒水流入草木下的泥土里,沁人心脾的桃花香在夜色里飘散,方与宣拿来宴请往来寒风,叫他们送到碛北关去。

这一日后,方与宣迅速消瘦下去,平日仍旧撑着挺拔的脊梁,料理二皇子案的后续事宜,应付皇帝重新升起的忌惮与猜疑,游刃有余、灵活周旋,到了夜里,便独自枯坐在房里,一页页翻着府里留下的书本。

将军府的家产先前是老管家打理,方与宣要来账册清点,田庄、俸禄,翻完账册,他便去翻书房里的其他书,兵书、图志,偶尔翻到丛风留下的批注,他便盯着看许久。

那些小字都生动,眼前似有丛风握笔时端得平稳的手腕,习武人的手稳,一笔一划都苍劲有力,以前他不稀罕看,往后也没得看了。

他看得出神,坐在椅子上睡着,醒来时发现书页飘下一页,落在桌上,桌面正有一滴他漏下的茶水,晕开了几个字。

那字变得模糊斑驳,方与宣小心翼翼地把书页吹干,可字到底没法缩回原样了,他蹲在太阳底下看着书页被烤热,眼睛里酸得厉害。

丛风出征三个月,没有寄回一封家书。

他们之间从不寄家书,往常也是如此,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是永别。

半年后,大军凯旋,副将吕彬带着丛风的遗物登门,其中有一封丛风绝笔。

方与宣的手指开始发抖。

他抖得拿不住那封单薄的信,抖动幅度越来越大,只觉天地都在晃动,眼前的一切出现了重影。

方与宣的意识陡然抽离,倏地惊醒,才发现是有人在推他的肩膀,试图唤醒他。

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楚面前的场景,眼皮肿得快要睁不开,枕巾被泪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着侧脸。

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过去,视线聚焦,丛风穿一身黑色T恤,左臂打着石膏,正微弯腰站在他面前,紧锁眉头,认真地盯着他。

嘴唇一张一合,方与宣看了好半天,才分辨出来他在说“怎么哭了”。

听觉猛地回笼,一瞬间他听清自己放大百倍的呼吸声,擂鼓般的心跳,时钟转动的咔哒声,远处楼下汽车转弯的轮胎摩擦。

有一瞬间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到底哪个才是真切发生的,不敢庆幸也不敢松一口气,只怕是美梦一场,直到丛风沉着脸俯身来摸他的额头,他才恍然清醒,一把拉住丛风探过来的手。

“你怎么了?”丛风没有抽回手,他感受到方与宣并没有用力握住,只是虚虚拢着,便试探性地继续去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只是额头上都是汗。

方与宣说不出话,他坐在床上,轻轻抓着丛风的手腕,愣了好久,才将他往自己身上带了带,开口时嗓子哑得吓人:“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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