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第2页)
宋忠不再多言,将信纸凑近烛火。火焰舔舐纸张,将它卷成一段蜷曲的灰烬,他这才向主子颔首:“太老爷放心,老奴这就去办。”
他转身,脚步依旧轻缓,却仿佛猎豹潜行,很快就消失在阴影里。
宋鄞独自望着跳动的烛火,眼神幽深。徵姐儿这步棋,走得极险,却也极妙。不管她初衷如何,确确实实撕开了一道要命的口子。风暴将至,宋家是能乘风而起,还是粉身碎骨,便要看这番博弈了。
……
与此同时,葳香院内。
暖香萦绕一室,柳氏正懒懒歪在贵妃榻上,一个小丫鬟跪在下首,小心翼翼地捧着赤金熏笼,为她烘烤刚染上凤仙花汁的指甲。
玲珑手里捧着账册,低声回着这个月各处铺子的收支。
段嬷嬷脚步匆促地从外间进来,脸色发青。她对玲珑急急使了个眼色。
玲珑立刻合上账册,挥退屋内伺候的几个小丫鬟,自己也低头躬身,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亲自守在那里。
屋内霎时只剩两人,甜香依旧,却无端染上紧张。柳氏懒懒撩起眼皮:“又怎么了?摆着张丧气脸。”
段嬷嬷几乎扑到榻前,声音又急又低,带着喘:“夫人,不好了!前院刚传过来的消息,隐溪庄那个车夫陈大回府了!瞧着是连夜赶路、一身风雪的模样,一进府就直接被叫进了老太爷的书房!关了门呆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出来!”
柳氏烤指甲的动作一顿,鲜红的指尖停在半空:“一个赶车的粗鄙下人,老头子急着见他做什么?”她心下莫名一跳。
“老奴也是这么想,心里慌得很,赶紧使了银子悄悄找前院的小厮打听,”段嬷嬷语气更急,“虽、虽探听不全,但隐约听说……是三姑娘从庄子送了急信回来!信里好像提到了李茂才那杀才,说什么贪墨克扣、逼出了人命,还……还签了认罪书,画了押!老太爷见了信,书房里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认罪书?!”柳氏猛地坐直身子,染了一半的指甲险些按在滚烫的熏笼上,骇然变色,“他怎么会……李茂才是干什么吃的!蠢钝如猪!竟被一个黄毛丫头拿捏住了?!”
震惊过后,是彻骨的寒意。李茂才知道的太多了!不单单是庄子上那些事,更重要的是……鹰嘴崖……那些绝不能见光的勾当!那些与兄长柳镰往来密信、暗中运出的东西、还有江家那位公子隐约其辞的暗示……若是李茂才扛不住拷问,吐露出半分……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
“废物!天杀的蠢货!”她又惊又怒,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当初就不该用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夫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段嬷嬷比她更慌,“得赶紧想想法子!万一、万一李茂才那杀才怕死,胡乱攀咬,攀扯上舅老爷,甚至……甚至攀扯上您,那可如何是好?而且……听说老太爷已经吩咐下去,要派一队护院,由宋忠那个老东西亲自领着,明儿一早就往庄子上去!这分明是要动真格的了!”
连宋忠都动用了?!柳氏胸口剧烈起伏。宋忠!那个老头子最信赖的心腹暗刃!他亲自带人去,绝不只是送年货!他是去抄底、去灭口的!
不行!绝不能让李茂才活着落到宋忠手里!
她猛地一把攥住段嬷嬷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肉里:“快!快去!去找最可靠的人,立刻给我大哥送信!把这里的情形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告诉他!让他……让他立刻派人,用最快的人手,赶在宋忠他们之前到庄子!务必把李茂才……把所有的首尾都给处理干净!要快!一定要快!!”
她的声音因极度惊惧而频频发颤,连带着指尖都在抖。
段嬷嬷被她眼中从未有过的厉色骇住,连声应道:“是!是!老奴这就去!这就去找最稳妥的人!一定把信送到舅老爷手上!”她踉跄着起身,几乎是冲了出去。
屋内复又平静。
柳氏独自僵在榻上,方才的慵懒闲适荡然无存。她看着自己染得鲜红欲滴、却只完成了一半的指甲,那浓烈的红色此刻在她眼中无比刺目。
窗外,细雪不知何时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又密又急,像是要急切地掩盖世间所有的污秽与谋算。
一场源自京外庄子的风暴,已悄无声息地卷至京内的深宅。
一封盖着柳氏私印的密信,被心腹死死揣在怀里,冒着一夜风雪,匆匆隐入通往柳府的巷弄深处。
雪落无声,杀机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