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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纱帐中,李文进散着墨发,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似有若无。他的身形明显消瘦了一圈,连颧骨都凸起来,整个人好似经历了一场剧变,不仅眼神睿智许多,气质也沉静内敛了。
闻言,他轻咳了几声,触动胸腔的箭伤后,蹙紧眉头,缓了又缓,才勉强吐出几个字:“我昏迷这几日,主公可按照我说的抓住了林雾知?”
男人眸色微闪,道:“嗯,只是事情有些奇怪,她说她的夫君是裴湛……军师啊,我们只是想讹崔家一笔钱,充作军费罢了,若是搭上裴家……”
李文进垂着眼皮,淡淡道:“那个淮南盐税贪墨案逃出来的朝廷叛党,不是见过崔潜的妻子?”
男人笑道:“对啊!军师也说那正是你的表妹,可如今你的表妹……怎么一女嫁了一对双生子吗?”
李文进藏在被子里的指节紧了紧,面上却平静地道:“这我就不知了,她成婚之前我就已离家出走。”
那一日,他与林雾知争执过后,又同父母大吵一架。待喧嚣散尽,他独自站在满地狼藉的正厅,猛然发觉此地是裴湛赠予林雾知的宅邸。
他竟然在别人的屋檐下痛苦哀愁,简直比戏台上的丑角还要可笑!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终是让他下定决心离家闯荡。既为自己搏个前程,更要成为林雾知坚实的依靠。
可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他便为自己取了字——进之,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之意,愿自己努力闯出个名堂。
可待他拎着行囊奔赴岭南时,却发现这天下似乎乱起来了。
行至江南时,于坊间听闻,江南的盐铁使等官吏利用职权虚报官盐损耗、乃至私贩官盐,中饱私囊。
他那时不解,问了蠢话:“我只知道淮南地区有此事吗?怎么江南地区也有此事了?朝廷没有人管吗?”
老者顿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语气颇为嘲讽:“果真黄毛小儿,狗屁不通,殊不知当你发现一只蛀虫的时候,其实天下已经遍地都是蛀虫了!还盼望朝廷来管?淮南的盐税贪墨案倒是有人敢管,但那个官员被多次截杀,即便侥幸存活,日后也定然前途黯淡,哪还有官员敢管呢?”
他一时惊得愣在原地,望着老者寂寥的背影,听到老者长长叹息:
“才闻战鼓熄,又见烽烟起……天下何时才能长治久安啊……”
其实那时他就已经生了退意。
各地风云巨变,洛京却歌舞升平,诸道节度使为何隐匿军情,迟不奏报?究竟暗藏何等祸心?
他对此一概不知,却胆子大到随着三五落魄好友前往岭南……
回过神后,他恍然明悟,此时此刻恐怕只有洛京最安全。他必须立即启程回去,并将江南的私盐状况告知裴湛,以求生存之机。
岂料,这老者早已暗中投效贼寇,见他略通文墨,能识读朝廷文书,竟在酒中下药,将他迷晕劫去。
苏醒后,他见到这位藏匿江南的私盐贩子,也是贼寇首领——郑仙。
郑仙言辞诚恳,要他留在帐下作一名文书,又许诺待他立功之后,将他提拔为军师。假以时日,郑仙自立为王,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开国宰相。
“大丈夫生居天地,建功立业,正当如
是!进之,你可愿投效吾?”
投效个鬼啊!
林雾知已经嫁入河东裴氏,只要他能回到洛京,愿意舍下脸皮,凭借这等姻亲关系,九品县尉他亦可当!什么狗屁贼寇的文书,究竟有谁会稀罕?!
可郑仙实在阴毒无比,见他婉拒,竟然强逼着他握住利剑,一一杀死与他同行的几位友人……
满地的血泊,让他虚软晕厥。
也让他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他既已经上了贼船,就绝无下船的可能。
第57章玩火切记不要自焚
其实李文进被郑仙无端扣下,又被迫背上杀害友人的罪孽后,也曾想过办法逃离郑仙的掌控。
可他一个不食人间险恶的文人,如何斗得过阴险毒辣的郑仙?
郑仙本是荥阳郑氏子弟,也算出身世家大族。可惜父亲在族中不得势,又在他幼时意外身亡,母亲只得带着他改嫁江南。母子二人实在命苦,继父竟是一个嗜赌成性的无赖,没几年便把家业败了个精光。
郑仙尚且十四岁,就不得不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最终铤而走险,走上了贩卖私盐的道路。
然大晏朝实行榷盐法,由官府控制和售卖盐:盐户所产盐必须卖给官府;商人缴纳盐税取得盐引后方可卖盐;私贩盐者,三石以上即可处死。(注1)
贩卖私盐终究违法,郑仙即便再擅长躲藏,也难免与官府的人起冲突,经常浑身伤痕累累,有家不敢回。
偏偏继父不安分,无法戒赌,知道他赚钱,就来问他娘要钱,他娘不给,就动手打他娘。
终于,在他某次归家探望母亲,发现继父当着他的面,还敢他娘扇巴掌,便一怒之下发狠杀了继父。冷静地将继父的尸体掩埋在家中后,他带着因过度惊惧而呆傻的母亲离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