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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玚眼里同样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讥诮:“朝堂之上,利益权衡罢了。北疆突袭,当初这仗是不得不打,随着时日拉长,主战派式微,主和派反倒气焰正炽。”
江愁余不理解:“且不说北疆的意图人尽皆知,为这一战蛰伏数年,岂会因为所谓求和就放弃眼前的‘肥肉’?难道圣人也同意?”可别忘了,当初圣人也是因战被送去为质。
湛玚:“对于此提议,陛下未置可否,然而沉默,已是态度不定。”
江愁余真是被气无语了,不论是挨过打的人还是没挨过打的人,都想把脸送上去给别
人扇。
湛玚继续道:“我听公孙水说,先前宫中有意给福安帝姬和谢家公子定下婚约?”
忽然提起这一茬,江愁余愣怔之际说了那日小宴情况,“可看样子,皇后并无此种打算。”
湛玚摇头:“无论之前是否有过打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福安帝姬并未有婚约。”
“……什么意思?难道还会送她去和亲?”江愁余心口一跳。
本是随口一言,谁料对面的人沉默颔首:“议和除却割地赔款,和亲也是一策。”
江愁余忍不住拍桌,冒粗口:“有病吧他们,怎么不自己去,轻轻动嘴就断送一个女子,他们还有脸吗?”
湛玚等她发泄完才道:“我知晓福安帝姬是你好友,因而才作此推断,你担忧也好给她传信提醒也罢,但是你。”
“有没有想过,如今胥衡处境已危如累卵。若无决定性的胜局,若无东胡狼主的头颅,这场攻讦永无休止。而京城——”他的眼神紧紧锁住江愁余,“已成危局,对你尤甚。”
江愁余看着他,寒意自背脊而上。
“你与胥衡的关系,非是秘密。”湛玚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朝中衮衮诸公,御座之上的那位,皆心知肚明。如今胥衡在外受阻,主和派欲除之而后快。”
“更糟糕的是谢相一门生名为赵赉,本为西北黑临县县守,前日冒死进京告御状,说是胥衡反叛,联合东胡一族破城,还害得康忠郡王下落不明。”
“绝不可能!”江愁余毫不犹豫,纵然龙傲天终究会走上叛臣之路,但绝对不是外敌进犯之时。
湛玚:“圣人听他说完,便将千厚将军带他下去审问。你我皆知胥衡不会反叛,可有赵赉此人在,便代表有人忍不住要先对胥衡下手,先是扣上罪名,接着呢?”
“他们暂时杀不了千里之外的他,那下一个会对谁?”答案不言而喻,便是江愁余。
江愁余此时反而冷静下来,更准确来说,是有种看到原著结局的无奈:“你是说他们会拿我开刀?胁迫或是泄愤?”
“不是‘或’,是‘必然’。”湛玚一字一句道:“轻则软禁为质,重则……”他话语微顿,祭旗。”
他看着江愁余逐渐惨白的脸,眼底深处有一丝极快的心疼掠过,但瞬间便被更深的冷硬覆盖。他不能心软。
“京城于你,已是虎狼之穴,刀俎之地!留在此处,你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非但帮不了胥衡分毫,反而会成为悬在他头顶的利刃,令他束手束脚,投鼠忌器。”
湛玚稍稍放缓了语速,但语气中的坚决未有半分动摇:“听我安排。立刻收拾行装,轻车简从。今夜子时,西角门偏巷,我自有心腹接应。路线、人手皆已备妥。务必在城门封锁消息之前,离开京城。”他的目光如磐石般坚定,“去北疆寻他,或南下江南,寻一处远离京城之地,隐姓埋名,暂避风头!待胥衡那边转圜,或京城尘埃落定,再做计议。”
江愁余看着自己一直戏称为便宜兄长的湛玚:“可是,你忘了说,我若走了,你怎么办?他们怎会放过你?”
“我自有应对之策。”湛玚抬手打断她,神色冷峻,“我尚可自保。至于胥衡——”他眼神复杂地一闪,“他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就该明白,护你周全,让你远离险境平安活着,比将你困在这龙潭虎穴当靶子,于他、于大局,都重要百倍千倍。我信他,当初也是如此想,才把你送来京城。”
江愁余垂着头,就在湛玚以为她应下时,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一下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不,兄长。我不走。”
湛玚周身冷冽的气息骤然一滞,锐利的瞳孔猛地收缩,仿佛没听清,又仿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走。”江愁余重复道,抬起眼,迎上湛玚瞬间凛冽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不解以及怒火。
他闭了闭眼:“不走?你可听清楚我方才说的话?”
“我明白。”江愁余肯定道,忽然发现他们这对半路兄妹脸色出奇的相同,“正因为明白,我才不能走。”
“留下等死?还是天真地以为那些人会对你手下留情?”他说得刻薄。
“我不是天真。你想过没有?我若此刻潜逃,意味着什么?”她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那等于不打自招!等于替胥衡认下了‘反叛’的罪名!等于告诉天下人,他确有把柄,且这个把柄就是我,朝中正愁没有确凿证据,我这一逃,岂非将通敌叛国的罪名亲手扣在了胥衡头上,那他的处境,只会比我留下危险百倍。”
她一口气说完,屋子死一般的寂静。湛玚缓缓灭掉眼中的怒火,只是看着她。
“再者,”江愁余此时逻辑清晰:“我若消失,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会是谁?章问虞?公孙水?还有你?你安排我离开,一旦事发,你如何脱身?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我不能也不会让你们担。”
仿佛猜到他会说什么,江愁余回望他:“兄长。谢谢你,但我不能这么自私,而且……”她并没有再说出口。
湛玚却莫名想到了江素,她也是如此犟。清楚江愁余打定注意,他没有再多劝,而是后退一步,“那便随你,我言尽于此。”
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过身拉开门扉,最后一丝微弱的日光被他的身影彻底截断。
“但愿你是对的。”
留下这一句,他彻底消失在小院中,屋内陷入昏暗,江愁余失力坐在椅子上,看向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绝望的青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