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2页)
周缨的确也累得狠了,连续奔驰近一月,早间方从城外赶至,各种事便一件接一件地冒出来,又提心吊胆了一整个晚上,脑袋实在是又昏又沉,草草洗沐,一沾枕头便睡得极沉。
崔述却并未睡,龙骧卫已趁夜将郭成礼先行单独押回县衙,他亲去审讯了一趟。
既已沦为阶下囚,郭成礼也不再装傻充愣,初到时那副虔诚卑微的模样,抑或后来的谄媚阿谀都不见踪影,冷静发问:“崔相拿到什么东西了?”
“你应当猜得到。”崔述将那张绢帛摊开给他看。
郭成礼瞳孔骤缩,猛然暴起,目眦欲裂,直冲崔述,然而刚冲出两步,便被人绊倒在地,班直掐着脖子,将他的脸压在青砖上,呵斥道:“老实点!”
崔述摆手让放开他,班直拎着后领将他提起,令他重新跪好。
郭成礼啐了一口,冷声笑道:“百密一疏,当日为不留下任何实证,都是让衙役鸣锣口头相告,可惜县学这帮蠢货学生,非说朝廷征税必有明文,让出示布告,这才不得不制了一份糊弄他们。”
“只是不知这帮学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一份只张贴了一日、且有衙役镇守的布告掉包的。衙役撕布告时直接销毁,想必也未认真核查真假,才让此物得以留存。”
“莫非县衙中出了叛徒?可我待他们不薄。”郭成礼思绪一转,自言自语道。
如何做到的?
崔述神色渐冷,这郭成礼深知县吏世代盘踞地方的道理,自入绥宁县起,便对胥吏多加收买善待,难遇这样宽和的上司,役吏自愿为他卖命,即便是这样的恶事,亦不会背叛。
崔述目光落在这方绢帛上,背面以矾水写下一行小字,他以草木灰水涂之,方显其形。
“吾院诸生,愿以身为炬,为绥宁百姓求公理。”
字迹凌乱,也未斟酌词句,显是慌乱中匆匆写就。
一帮手无寸铁受制县学的学生,到底是如何从一帮为虎作伥的衙役手里完成此事的,想来仍令人唏嘘。
方朴最后挺身而出,一是年少赤诚,家中又无负累,不惧牵连,二来,恐怕也是因身负同院诸生的期望,肩上担沉,不敢生退缩之意。
崔述看过来的目光平静如幽谭,半分震慑之意也无,然而郭成礼却蓦地觉得脖颈一凉。
“你征这役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种必诛连亲族的大罪,纵有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干。”郭成礼斜乜着他,满目嘲讽。
“那便是虚张声势,故意制造恐慌,引百姓生事。”崔述淡淡一笑,“冲我来的?以一县百姓之性命,妄图给我扣顶罪帽。”
“纵观历朝,这样的消息传至京中,即便最后真相或许另有其实,但要迅速平息民乱,给百姓一个交代,涉案者没有不立即革职下狱甚至即行处死的。只是你们失算,不料圣上一反常理行事,甚至还派我亲自前来处理此事。”
他骤然拍案,令案上烛火都跳跃了一下。
“绥宁县数万百姓的性命,在你们眼里不过就是颗搅弄朝堂的棋子!”
他难得失态,眼底怒意灼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问话:“区区一个知县,断不敢有如此胆量。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郭成礼蓦地大笑起来:“崔相如此涵养,竟也能一怒至此,纵搭上这条命,也算值了。”
“你打算自己扛?”崔述平静下来,话说得极慢,“不管你是否当真打算征收这役钱,布告实证在此,这滔天大罪,你一颗人头可扛不下来。”
郭成礼满不在乎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以你之家世官阶,若非贪赃,断然养不起这么多杀手。”崔述道,“贪赃,刺杀钦差,私自征赋,没有一条不是大罪,你若当真打算以一己之力扛下,死罪难免,或可祸及亲族。”
“崔相不会以为我方才那般说,就当真会在意亲族死活了?被贬至此,我心已如顽石。”郭成礼满不在意地道。
“你与背后主使并非一条心。”
崔述目光里有几分惋惜:“为官之路,只要愿意自担后果,好坏皆能自洽。独独你这样的,善不能尽善,恶不敢极恶,进退维谷,首鼠两端,最是煎熬。”
郭成礼眉头轻跳了一下,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
“你不是极恶之人,我来之前,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设法完美处死王大有和方朴,却没有草菅人命,也曾开仓放粮安抚百姓,尚存一线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