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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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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女子,入不得朝堂,做不得你的马前卒,我便不能做你的身后士了?”

她倏然一笑:“我不欲因力薄而坦然尽享旁人浴血之所获,你亦不该心有成见,只因我力小,便阻我心念。”

“众人拾柴也能让火焰高,没有天下籍籍无名之基层小吏,哪怕你筹谋十年,策令也难出政事堂一步,而不能成一事罢?”她仍笑着看他,“积小流以成江海,哪怕无名小卒的微薄之力,也总该聊胜于无罢?”

知晓她之言论有理,崔述到底失了同她争论的心思,只颓然道:“但我不愿那人是你。”稍顿须臾,又道,“那人独独不能是你。”

“因何不愿?又为何独独不能是我?”周缨含着笑看他。

她知他顾虑太多,本不想逼他,可昨夜听闻他被除籍出族的消息,一夜辗转反侧,终是忍不住想,他这样重情的人,即便只为着不连累家人,必也心甘情愿接受这般结果,可到底不是圣人,心底终归会难过罢。

于是想,倘若疲倦之时回望身后,有一亲近之人,他或许也会觉得平生慰矣罢。

她直视着他的眼,慢慢说道:“蕴真成亲之日,曾教我四字——‘叩问本心’,方能拨开眼前云雾,得窥己心。时隔三月,日叩三响,今我已心如明镜,愈叩弥坚。那你呢?”

“既为兄长,长蕴真几年见识,因何还没有自家妹子聪敏?听闻崔家别馆有一雅胜,临水登峰,宜观东山月。崔述安,移居雪蕉庐大半载,你暇时可曾登雅阁,对月叩问过本心?”

“一人拼杀便是你所想要的?身后无人,不怕万箭攒心而无处可避么?”她一问接一问,“扪心自问,你真的不曾有过一分贪恋吗?离家弃族,孑然一身,心中就当真了无牵挂了吗?踽踽独行,身如扁舟,无处可依,竟胜过共沐风雨是吗?”

“连我尚可抛却那虚妄的门第之别,只认本心,迈出这一步,你呢?当真认不清自己的心么?”

一问更比一问深,崔述断没想到,他今日本是来责问她的,到头来,她竟一问又一问,生生反客为主,将他逼至绝处,一副必令他败得一塌涂地方肯收手的模样。

但她话已至此,明明白白地表露她从未出口的心意,他再做不到视而不见,更不能缄口不言。

明德殿中静寂得厉害,青灯早已寂灭,只剩彼此呼吸相缠。

在周缨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终于出了声:“倘若我寿数不长呢?”

“什么?”

由来改制者,必无善终,他不愿连累家人,自然也不愿连累她,更不忍见她往后孤身一人,飘摇天地间。

周缨拧着眉思索他的话,一时没有想明白,是他所为之事,还是他身上的痼疾,令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思索无果,便不再深想,她接道:“那便你寿数几何,我伴你几载。我比你小九岁,几年过后,仍当韶龄,待你去后,我自不会替你守节,从此天地山河,任我自在。若再遇上比你更好的郎君,我亦可择他为婿,不会拘于礼法自毁一生。”

自入玉京,他所见的她,日渐端方守礼,也学会了京中贵女们话说一半藏一半的做派,甚少见她这般直白表露心绪,更甚至到了偶尔还会咄咄逼人的地步。

当日察觉她已与平山孤女全无二致时,他满怀欣慰。

今日见她又如初识时那般直来直去,分毫不知委婉,他心内既惊且惧。

惊她于步履维艰的宫廷中淬炼日久,竟还敢表露出这般模样。

惧她恐怕当真已叩问出本心,心志坚定不容转了。

果然,她接道:“真到了那一日,命数也好,天意也罢,我自当安然受之,必不会因此堕落甚而厌世。你在提前替我惋惜什么?不值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语气里一丝温和的影也瞧不见听不出了,只那丝倔性愈发显现出来。

“我素来执拗、倔强,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凭什么凭你区区三言两语就要让我扭转心念,畏缩不前,乃至后退?”

接连数个“凭什么”,问得崔述心念百转,却无言以对。

她由来不是心无主见之人,可以由着他来安排决定一切。哪怕初衷是为她遮风避雨,非她所愿,她亦不肯取。

“崔述安,纵你惊才绝艳、名满京都,也不过是个凡人,没有三头六臂,不能羽化登仙。”

她猝然靠近一步,几要贴上他胸膛,逼得崔述几近仓皇地往后疾退了一步,然而她仍未停下动作,又往前迈出一步,挺直脖颈,高昂着头去看他,一丝情怯皆无。

“既为凡夫俗子,天地洪炉,你凭什么超脱于五行之外,遁形于七情六欲之间?你敢扪心自问,你就不曾眷恋过一丝人世温情吗?”

他就这般沉沉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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