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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灯(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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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御花园的琉璃亭四角悬着宫灯,将裴霄雪的身形描上一圈淡金。

他倚在青玉案旁,麈尾横陈膝上,素白广袖垂落如静水。石案上,《九边舆图》正摊开,朱砂标记的漕运航道如血丝般刺目。

“郑阎近来是有些忘形了。”皇帝随手折了枝晚开的垂丝海棠,别在舆图一角,“连漕运衙门的账都敢糊弄。”

裴霄雪目光轻扫过图上标记:“郑运使新官上任,总想着多烧几把火。”

他目光随着皇帝指尖停在那几处标记的盐仓上,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陛下勿忧,不过盐道上的规矩……臣会让他明白的。”

萧景琰笑道:“水至清则无鱼。倒是那些沾着三分浊气的,最懂得分寸进退。”

夜风忽起,吹乱案上奏折。萧景琰按住其中一封,恰是谢闰章弹劾新政税赋过重的折子。

“清流如今势大啊。”萧景琰叹气,像在谈论今天天气阴晴,“连肃王都敢当庭顶撞。”

“《韩非子》有云:‘冰炭不同器而久。’”裴霄雪接过内侍递来的参茶,先奉予皇帝,“寒门学子初入仕途,自是直言敢谏、锐意求新。”他低头抿茶,“谢御史立身朝堂,风骨铮铮令众敬服,只是处世之道过于端方……”

“静臣。”萧景琰忽然叫他。

裴霄雪抬眼:“臣在。”

萧景琰眸光微闪,忽而将话锋转向无关琐事:“朕十三岁那年,静臣还在翰林院修书。”他指尖划过茶盏,“你教朕读《孟子》,说‘民为贵’……”

“陛下当日问臣,‘若民贵,为何父皇要杀谏官?’”裴霄雪垂眸,转瞬间便已会意,麈尾指向亭外盛放的牡丹,“臣折了朵花答:‘去冗枝,正为护根本。’”

皇帝大笑,惊飞栖在太湖石上的夜莺。

远处突然炸开一簇烟花,照亮裴霄雪半边面容。萧景琰望着那转瞬即逝的光华,轻声道:“静臣啊,你说这盛世烟火……照得尽天下暗处么?”

裴霄雪白玉麈尾在风中纹丝不动:“持烛而行,当先照十步之途。至于檐角蛛网,终有照拂不及之处。”

永州城的朱雀大街上,韶春节的万千花灯将夜色烫出一个个暖黄的洞。

绸缎庄的伙计正踩着梯子挂最后一盏走马灯,那灯面绘着的司春神女“韶”随风转动,七色裙裾扫过糖画摊子蒸腾的甜雾。

时琛一身靛蓝织银袖袍,腰间蹀躞带只悬了枚白玉环,活脱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闻礼之跟在他身后半步,素青棉布直裰洗得发白,却因挺拔如竹的身姿,反倒比满街华服更惹眼些。

“世……公子。”闻礼之在糖人摊前猛地改口,喉结微动,“这龙须糖……”

“买!”时琛已经捏起支兔子灯往他手里塞,金粉描的兔眼睛在灯影里忽闪,“你拿这个。”灯影里他眉眼灼灼,倒比那描金绘彩的灯笼更亮三分。

“那个蓝衣裳的,还有那个白裙子的——”话到一半突然忍俊不禁,那少女面人的模样,竟有几分像他那冷脸的姐姐。

闻礼之默默将三文钱放在摊上,收好时琛挑的面人。

街中央的灯谜台前挤得水泄不通。红绸悬挂的谜面墨迹淋漓:七色化春水,天露润新芽——打一典故。

时琛正蹙眉思索,忽觉袖口被人轻扯。

“‘韶神遗绫’。”闻礼之道,温热气息惊得时琛耳尖发痒,“上古时,司春神女“韶”以七色彩绫为笔,蘸取天河甘露,于人间绘就万紫千红……”

“这位公子猜中了!”掌柜的笑着打断,捧出一叠彩缯,“按规矩,该系在最重要的人发间。”

时琛把丝带往闻礼之手里一拍:“愣着作甚?”转身时马尾辫扫过对方手腕。

闻礼之低头替他束发,指尖掠过鬓角时,灯河忽然倒映在那双总垂着的眼睛里——此刻盛满碎金的眸子让时琛心头突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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