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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生(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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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影清瘦,动作间透着些文弱,因书籍太过沉重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力不从心。

看上去……最普通不过。

就在这时,那身影似乎脚下不稳,抱着书卷踉跄了一下,最顶上几册书眼看就要滑落。

“当心些。”

时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仪,突然在门口响起。

闻礼之背影猛地一僵。那几乎要滑落的书册被他险险抱住。他缓缓转过身,低下头,姿态恭顺地向着声音来处行礼:“侯爷。”

时戬迈步走进室内,目光并未立刻落在闻礼之身上,而是仿佛随意地扫过四周的书架,语气平淡:“这些旧册年久受潮,沉重易损,搬运时仔细着点。”

“是,奴才谨记侯爷教诲。”闻礼之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唯有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时戬并未立刻离开。他在书架间缓步踱了两圈,指尖偶尔划过书脊,发出几不可闻的摩擦声。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却被无限放大,敲在闻礼之紧绷的神经上。他一动不动地垂首站着,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卑微的奴仆,等待主人下一步的指令。

就在他以为这场无声的巡视即将结束时,那双玄色锦靴却停在了他的正前方,不再移动。

上位者的眼神里带着沉重的压力,如有实质般压在闻礼之的脊背上。

他脑子瞬间绷紧,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侯爷发现了什么?自己查证的遗落?还是……看穿了他眼底未能完全掩藏的恨意?

“闻岳……倒是个精明人。”时戬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喜怒,“可惜,行差踏错,一步踏空,便是万劫不复。”

闻礼之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用刺痛维持清醒。

“你如今既入了我侯府为奴,”时戬的目光似乎扫过他身上粗布的衣料,“过去种种,便该彻底放下。安分守己,谨记自己的身份,方能得一份长久安稳。”

他顿了顿,语气似乎更缓了些,却更像钝刀子割肉:“琛儿年少,性子是烈了些。听说你初入府时,很吃了些苦头?”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闻礼之记忆中最不堪、最屈辱的角落——那个无助的冰天雪地,衣衫撕裂的寒冷,还有四周那些混杂着怜悯、好奇与轻蔑的目光……那些深藏的创伤,就这样被眼前这个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揭开。

一股强烈的暴怒直冲头顶,几乎让他眼前发黑。闻礼之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他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嘶哑却异常顺从地回道:

“侯爷教训的是。奴才……不敢忘本。世子爷是主子,如何教训都是应当的。奴才如今只想尽心做事,报答侯府收容之恩。”声音里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畏缩与麻木。

时戬静默了片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盯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这番话的真伪,审视着他每一寸肌肉的紧绷与松弛。

良久,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记住你说的话。”时戬最后丢下一句,声音听不出情绪,终于转身,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闻礼之才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尚未平息的惊悸和恨意一同翻涌。他扶着身旁的书架,才勉强站稳,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刚从溺水的深渊中挣扎而出。

掌心传来黏腻的触感,低头一看,指甲早已深深嵌进肉里,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掌纹。

闻礼之脱力般顺着书架滑坐在地,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寒凉。

时琛曾经施加的屈辱,像一根细刺,始终隐隐扎在他心底最不设防的角落。闻礼之有他的骄傲和自持。他可以不在意,因为他从未真正认同自己低人一等。他用一种近乎挑衅的谦卑姿态面对一切,哪怕是匍匐在地的那一刻,他骨子里的东西也未曾真正折断。

忘却痛苦,将其视为资源,把荣辱遭遇都转化为前进筹码。这是商人之子的本能。

可如今,这根刺被时戬毫不留情地狠狠按下,连血带肉地翻搅出来。那不再仅仅是个人间的恩怨,而是被嵌入了家族血仇的巨大图景之中,变得无比狰狞,再也无法被“利用”或“忘却”。

可……爱呢?他又如何能轻易放下?

这个字眼太过荒谬,甚至带着讽刺的尖刺,扎得他心口密密麻麻地疼。这份情感,曾经是冻僵之人贪恋的唯一一点星火,是明知不该却无法控制的动摇与眷恋。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那点星火之下,是焚毁他家族、将他推入深渊的熊熊烈焰。那点暖意,源自于仇敌之子。

巨大的迷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时琛。复仇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却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窒息般的绞痛。

闻礼之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

室内再无声音。唯有天光孤寂,拉长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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