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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恸(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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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幽蓝的火苗窜起,点亮了书案上的烛台。昏黄的光晕如水波般漾开,书房的轮廓渐渐清晰——

出乎意料,相府的书房没有那些夸张的珠光宝气,只有四壁高耸的书架和一张宽大的紫檀案几,陈设简单,但细节处仍透露着令人咋舌的贵气。案上公文堆积如山,摊开的奏折旁还搁着半盏冷透的茶。闻礼之不由挑眉——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案牍劳形起来倒与寻常官吏无异。

闻礼之轻手轻脚地合上门扉,铜锁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他举着烛台,刚要向书架靠去,忽听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凌乱地往那个方向涌去。门外经过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顿,像是主人惯于深思熟虑的性子。

他猛地吹熄烛火,屏息贴在门后。那脚步声经过书房时略一停顿,闻礼之甚至能听见衣料摩挲的沙沙声,但最终没有停留,渐渐远去。

“本宫今日非要见他不可!”

萧云昭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一身素缟,长发草草束着,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红肿的眼睛亮得骇人。几个侍女搀着她,却不敢用力,任由她踉跄着往前扑。

裴霄雪立在灵前,眼下同样青黑一片。他微微眯着眼,声音却稳如磐石:“殿下,驸马染的是时疫,太医院三位院判都验过了。臣……实在不忍您见那形容。”

“胡说!”萧云昭突然挣开侍女,一把掀开素白帐幔,“你明明说只是发热!怎么突然就——”

帐内停着副薄棺,棺盖未钉,只松松掩着。裴霄雪闭了闭眼,亲自上前推开一线。

棺中只露出半张青白的面容,眉目如生,唇上却凝着层不祥的紫。萧云昭突然安静下来,手指颤抖着想去碰——

“殿下当心凤体。”裴霄雪轻轻拦住她。

萧云昭盯着那截细瘦的手腕——曾经为她系过同心结,描过眉梢的手腕。她的肩膀突然开始颤抖。

裴霄雪上前一步,却被公主猛地推开。这一下力道出奇地大,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香案,震得铜炉“咣当”一声响。

萧云昭跪倒在棺前。

先是极轻的一声呜咽,像幼兽的哀鸣。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恸哭,她整个人扑在棺木上,指甲刮过檀木发出刺耳的声响。哭声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不成调的嘶喊,在灵堂里回荡。

没有人敢出声。侍女们跪了一地,侍卫低头屏息,连宾客都默默退到角落。

这场痛哭持续了很久。久到年轻的公主嗓音沙哑,久到她的额头抵在棺盖上压出红痕,久到眼泪把素白的前襟浸透。

终于,她哭到喘不上气,只能抽噎着蜷缩在棺旁。裴霄雪这才上前,轻轻扶起她:“殿下……”

“驸马最后……可有说了什么?”萧云昭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裴霄雪袖中的手颤了颤。他想起那夜东厢房梁上悬着的白绫,想起裴照临颈间深紫的勒痕,想起自己亲手给尸体涂上用来伪装的脂粉时,指尖冰凉的触感。

“节哀。”他最终只说这两个字。

萧云昭突然笑了。她踉跄着后退,发髻散开,脸上泪痕未干:“好,好你个裴照临……你骗我……你骗我!”

素白裙摆扫过香案,供果噼里啪啦滚了一地。“本宫要见父皇!”她尖叫着转身往外冲,“本宫要见父皇!”

侍女们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追上去。

裴霄雪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眼前突然一阵发黑。他试图扶住棺木站稳,却发现视线越来越模糊——

“相爷?!”

有人惊呼着扶住他下坠的身体,但已经晚了。在彻底陷入黑暗前,裴霄雪最后一个念头是:

伤心的岂止是你呢……

那也是我的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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