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陨(第2页)
他的命令淹没在惨叫声中。狄人伏兵如潮水般涌来,弯刀捅穿亲卫的胸膛,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萧景桓仓皇抵御,虎口被枪柄震得发麻。他这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雁形阵在黑水谷逼仄的地形里,根本施展不开。
一柄弯刀劈面而来。
萧景桓踉跄后退,颈间突然一凉——狼牙项链被刀锋劈断,那颗陪伴他多年的狼牙应声碎裂,转眼就被马蹄踏进血泥里。母亲临终前的轻语仿佛还在耳边:“狼神会保佑我的□□……”
“护住殿下!”
时钺的吼声撕破混乱。副将带着三百死士冲进箭雨,铠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当他杀到萧景桓身边时,左肩赫然钉着支羽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走!”时钺把缰绳塞进他染血的手心,反手劈翻两个敌兵,“臣断后!”
萧景桓还想说什么,却被副将狠狠抽了一鞭马臀。战马嘶鸣着冲出战圈,他回头时,最后看见的是时钺独自迎向潮水般的敌兵,染血的长枪划出一道孤绝的弧光。
战后的第七个黎明,萧景桓独自跪在尸堆里。
三万具尸体铺满了谷底,腐烂的血肉引来成群的秃鹫。萧景桓机械地捡着符牌——这枚是亲卫队长的,他年幼的女儿在上面缠了一圈红线;那枚是先锋营营长的,那位年轻的士兵刚刚新婚,腰间常挂着绣有“平安”的荷包。掌心被金属锋利的边缘割得血肉模糊,他却感觉不到疼。
恍惚间,先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握弓要稳,心更要稳。”
“殿下。”
时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副将脸上新添了道伤,从眉骨斜贯至嘴角,却还在笑。他递来水囊,里头装的却是烈酒:“永宁侯府来信了。”
萧景桓接过信笺,上面写着时戬在秋猎中拔得头筹。
时钺在萧景琰身旁坐下,执起水囊,将酒仰头引尽。辛辣酒液灌进喉咙的瞬间,他忍不住嘶了声气,脸上伤口因牵动而扭曲。他眼底笑意不减:“陛下您瞧,臣这个弟弟的箭术越发娴熟了。待他日,定能与我一同为殿下排忧解难。”
萧景桓没做声。少年的臂膀轻微抖动着,信纸突然洇开一片水渍——原来是自己落了泪。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时钺眼角的皱纹更深。
“家父盘算着卸甲归田,”副将摩挲着家书,“到时候带阿戬去南山猎鹿……”
酒过三巡,时钺突然正色:“殿下可知何为‘为将三悔’?”
萧景桓摇头,碎发垂在眼前。
“一悔战机误判,”时钺掰着手指,“二悔兵力折损……”他顿了顿,指向远处的新坟,“三悔,是活着回来的人,再不敢看阵亡册。”
“殿下,末将总劝您稳扎稳打,”篝火明灭,映出时钺眼底动容神色,“因为将领一个人的念头,可能就是数万人的一辈子。”
夜风卷着纸钱灰烬,飘向银河。
成和十三年,一场胜仗后。
肃王的军帐里,烛火彻夜不熄。萧景桓俯身在沙盘前,三年的风霜将他磨砺得愈发锋利,眼角眉梢却仍带着少年般的锐气。帐外传来士兵的哄笑,是新兵在用箭杆烤野兔。
时钺站在阴影处,指腹摩挲着剑刃上的缺口。
“时将军又在磨剑?”新兵小声的询问淹没在篝火前的欢声笑语里。
剑身映出营帐内的景象:萧景桓正皱眉翻看兵书,烛光在那张年轻的脸上跳动。时钺突然用力,磨刀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把剑,是永宁侯府的家传宝剑。
而剑身上的缺口,是上月与狄人交锋时,被一把劣质长枪崩出来的。
时钺闭了闭眼。
军械账本就在他怀中,最新一页朱批刺目:
“照常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