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明(第3页)
萧咎抬眸,目光平静如水,既无厌烦,也无波动,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又低头继续阅览文书。
她咬了咬下唇,似有些委屈,却仍温顺地走近,素手执起茶壶,替他斟了一杯热茶。递茶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又像受惊般缩回,脸颊适时泛起薄红。
“妾身笨手笨脚……”她低声道,眼睫轻颤,“殿下莫怪。”
萧咎接过茶盏,神色依旧温和,却疏离得像是隔了一层琉璃:“不必忙这些,你去歇着吧。”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她不过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耶律珊丹却不肯就此退下。她眼波盈盈,忽然“不慎”踩到裙角,身子一歪,轻呼一声便往萧咎怀中跌去。纱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半边雪白的肩头,在烛光下莹润如玉。
萧咎抬手扶住她的手臂,将她稳稳推回原处。他的神色终于冷了下来,嗓音虽仍温和,却不容置疑:“出去。”
耶律珊丹眼眶瞬间红了,唇瓣轻颤,似有千般委屈。她强撑笑意:“那……殿下早些休息。”低眉顺眼地拢好衣襟,福身退下。
退出书房后,耶律珊丹脸上的柔媚如潮水般褪去。
“装得可真像那么回事……”她轻嗤一声,语气凉薄。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夜色深沉。耶律珊丹缓步走向自己的院落,背影挺直如刀,哪还有半分柔弱之态?
房门关上的刹那,萧咎唇边那抹温和的弧度倏地消失。
踩到裙摆的时机太巧,衣襟散开的弧度精准得宛若被设计过,连那声“不慎”的惊呼都掐得恰到好处——拙劣得让他连敷衍的兴致都没有。
萧咎嗤笑一声,将批阅完的户部文书搁到一旁,又取过兵部新呈的军报。
烛火下,他的目光一行行扫过字迹,指尖偶尔在关键处轻点,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专注得近乎贪婪。
——这些权术、军务、政令,他学得太晚。
冷宫里没有先生,没有笔墨,只有酗酒疯癫的母亲和发霉的饭食。他最初的“功课”,是趴在漏风的窗棂下,偷听路过太监的只言片语,再一点点拼凑出朝堂的动向。
而现在,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触碰这些文书,将那些零碎的信息串联成完整的脉络。
……
记忆忽然翻涌。
——昏暗的冷宫内室,母亲蜷在破旧的榻上,像一具蒙着皮的骨架。
萧咎像往常一样,将药丸递到她唇边。
这一次,母亲没有疯癫地质问他的欺骗和许诺,也没有痴笑着念叨皇帝的名讳。她只是缓缓抬起浑浊的眼,定定地望着他,枯瘦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袖,力道轻得像片落叶。
那眼神哀戚至极,却又清醒得可怕。
萧咎平静地回视她,指尖抵着药丸,轻轻推进她干裂的唇间。
“母亲,该吃药了。”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您不死,儿子出不了冷宫。”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萧咎垂下眼,继续批阅军报,朱砂笔在“北疆驻军”几个字上画了个圈。摇曳的火光映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像极了冷宫里那些熬不尽的长夜。
他想起今早皇帝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兴味,像是在打量一件趁手的工具。
“呵……”
萧咎轻轻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他无声地勾起唇角。
他没有退路,也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