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锋(第1页)
寅时的天光被雨压得昏沉,砖缝里的野蒿被打得东倒西歪。
春闱开考日,贡院朱门紧闭。
三百学子跪在雨中,左臂缠着的素白麻布早已湿透,沉甸甸地垂落,像是三百条未干的血泪。
闻礼之站在围观的人群中,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前排那个白发老儒身上——那人枯瘦的手指紧攥着一册《论语》,书页间露出半片染血的纸,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火燎过。
闻礼之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铁甲碰撞的声响撕裂雨幕,官兵如黑潮般涌出贡院。
领队的校尉一脚踹翻香案,烛火倾覆,点燃了地上的血书。火舌舔舐着“公道”二字,将墨迹烧成蜷曲的灰烬。
“拒不入场?”那校尉冷笑一声,随机大呵:“反了你们了!统统给我拿下!”
铁链缠上第一个学子脖颈的瞬间,闻礼之的胃部猛地痉挛。
金属撞击声尖锐刺耳,闻礼之恍惚。他仿佛听到来自流放途中镣铐声的回响,已经痊愈的手腕也隐隐地发起痛来。
天色更沉了。
年轻的学子们被按跪在地,官靴碾过他们的手指,骨节断裂的脆响混着雨声,像一场凌迟。有人挣扎着去抢燃烧的血书,掌心被烫得皮开肉绽,却死死攥着不肯松手。火苗窜上袖口,那学子竟不扑打,任由火焰吞噬手臂,直到皮肉焦黑蜷缩。
围观的百姓中传出压抑的啜泣。
闻礼之的喉咙发紧。
无力感如同潮水涌上心头,他嗫嚅着在自己身上摸索。
要做点什么……我得做点什么。
他只是这样,空洞而茫然地想,没有方向的欲求使他变成乱撞的无头苍蝇。
袖口传来纸包的触感,那是闻礼之随身携带的金疮药。
他刚一喜——可下一秒,官兵已经扒开学子们的衣襟搜查。一个少年被按在泥水里,后背的旧杖伤裂开,血混着雨水流进他大张的嘴里。
那孩子竟在笑。
像饮仇敌的血。
七十岁的陈学士颤巍巍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块褪色的翰林腰牌。
“成和十二年,先帝亲赐老夫‘文心’二字。”
他将腰牌挂回脖子上,枯瘦的手指抚过牌上刻字,忽然笑了笑。
“今日,老夫带着它去问问先帝——”
他猛地撞向贡院门前的石狮。
颅骨碎裂的闷响让全场死寂。
闻礼之的瞳孔骤缩。
血顺着石狮的眼睛流下来,无情的石器冷漠地旁观这一切,却留下一行悲怆的泪。
最年轻的学子才十四岁。他面容尚且稚嫩,怀中紧抱着一个破旧书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