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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陨(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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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他以为是工匠疏忽;

第二次,他疑心有人中饱私囊;

第三次……

时钺望向帐中浑然不觉的萧景桓。

年轻的亲王正为新的战法兴奋,指尖在沙盘上划出凌厉的弧线。他永远不会知道,东宫的批复背后藏着怎样的深意,也不会明白为何最近军饷总迟来半月。

“将军?”亲兵迟疑道,“要不要禀报殿下……”

时钺摇头,剑刃归鞘时“铮”地一声响。

帐内的肃王抬头:“时副将?进来喝酒!”

夜风吹散叹息。副将掀帘而入时,脸上已换上惯常的笑容:“殿下,时辰不早了,该歇了。”

成和十五年的雪,来得比往年都早。

东宫太子病逝的消息激化了帝王与亲王的矛盾,手握兵权的萧景桓尤其受到忌惮。狄人骑兵如黑潮般涌来时,负责断后的三百死士连把完好的枪都没有。

枪头是出发前才发的,刃锋钝得能照见人影,战甲早已残破,根本无法上阵。有个年轻士兵嘟囔了句“这怎么打”,被时钺抽了一耳光:“用牙咬也得守住隘口!”

他们真的用牙咬了。

当狄人的铁骑第三次冲阵时,有个断了右臂的士兵扑上去,生生用牙齿撕开敌将的喉咙。时钺亲眼看着那孩子被乱刀分尸,至死还咬着块血肉。

三百人,从子时守到寅初。

天明之时,时钺跪在烽燧台的残垣下,指尖蘸着不知道哪处伤口渗出的血,在撕下的战袍内衬上一笔一划地写:

“臣时钺,永宁侯府嫡长子,弱冠从军,承父志以报国恩……”

血在粗布上洇开,像凋零的梅。

“肃王殿下天纵英才,臣亲见其自黑水谷一役后,爱兵如子……”

狄人的马蹄震得大地都在摇晃。三百死士的尸首横陈在隘口,积雪覆在他们年轻的眉眼上。

“然械库有异,臣三奏东宫而未果……”

笔锋突然颤抖。他想起弟弟时戬寄来的家书,前线需要擅长防守的将领,父亲最后一次披甲出征。

这确实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仗,年迈的武将在混战中挥舞着早已钝了刃的长枪,当亲兵们寻到他时,已然化作一具被乱箭贯穿的躯体,倒在浸透鲜血的沙地上,再也没能回到那座他用半生守护的城池。

“今三百儿郎殁于王事,臣无颜独活。”

最后一句几乎力透布背:

“时钺叩谢天恩,愧对将士,负了肃王殿下。此生怯懦,唯愿来生,再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雪粒突然砸在“来生”二字上,晕开一片猩红。

时钺猛地将血书凑近火折子。火苗刚舔上布角,一阵狂风卷着雪沫扑来,竟将火生生掐灭。布帛只剩焦黑的边缘,内文却清晰如刀刻。

“也好……”他苦笑,掏出贴身藏着的鸩酒,“总得有人……给侯府报丧。”

仰头饮尽杯中酒,仿佛看见父亲在校场朝他招手:“阿钺,这一招要用巧劲……”

阖眼的瞬间,时钺听见远处传来援军的号角声。

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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