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第1页)
秋日的北境,风沙粗粝,卷着枯草碎石砸在营帐上,噼啪作响。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透着肃杀的寒意。
云州大营里,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
蓝缨独自坐在主帅帐中,面前摊开的是粮草辎重的册子。她蹙紧眉头,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琐碎与艰难。
从前这些事都有兄长蓝逸一手打理,井井有条。如今轮到她独自镇守一方,才知其中千头万绪。真正的领兵带队,事事都要亲自过问决断。各类杂务和人事协调耗神费力,让她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
蓝缨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情绪,指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掀开。
“将军!”一名亲兵快步进来,脸上带着急色,“不好了!后勤营那边,咱们从京里带来的弟兄和师将军的老部下吵起来了!”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是为新到的那批皮袄分配的事,两边谁也不让,眼看就要动手!”
蓝缨眼神一凛,倏地起身:“带路!”
冲突地点围了不少士兵,自动分成了隐约的两拨。见蓝缨到来,喧哗声小了些,但双方脸上仍带着不忿。
“怎么回事?”蓝缨肃声道,目光扫过全场。
一名皮肤黝黑的老边军抢先开口,声音沙哑却响亮:“将军!这批新袄子该先发给我们这些常年在外的哨探!弟兄们日日喝风吃沙,眼瞅着天就冻透了,身上还都是破洞的袄子!”他指着对面几个京兵,“可他们——非说要按营平均分!这让我们老弟兄怎么熬?”
一个京营出身的小兵立刻梗着脖子反驳:“平均分怎么了?军规明明白白,同营同饷,公平分配!凭什么你们就要多占?”
蓝缨听得心头更乱,沉声喝道:“够了!”
她稳了稳心神,果断下令:“边塞艰苦,更须同心。皮袄一律按营平均分配,不得争抢!”
目光扫过全场,她语气转厉:“若再有争执,一律按违令论处!”
命令已下,士兵们纷纷抱拳称是,表面安静下来。但蓝缨清楚地看到,那几个老兵低下头时,眼中闪过的却是不服,甚至一丝不满。
她心中一沉。才压下去的烦躁再度翻涌,这一次,还夹杂着清晰的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什么事?闹哄哄的。”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蓝缨转身,向后看去,来人正是云州老将,师万军。他大步走来,目光如电,不等蓝缨开口便对着那群京兵道:“都聚在这像什么样子?军需分配,蓝将军自有法度。皮袄这件事到此为止,一切听从蓝将军指令,任何人不得再有异议!都散了,各归其位!”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自带一股久经沙场的威压。那几个原本还不忿的京兵立刻噤声,抱拳应了声“是”,迅速退开。边军老兵见状,也纷纷行礼散去。
事情处理得干脆利落。但蓝缨却微微蹙眉——师万军的话,表面是执行了她的命令,重点却是在制止“闹事”。对他手下老兵质疑上级分配方案的本质问题轻轻揭过,甚至那句“不得异议”,也更像是对自己人的一种回护性告诫。
“蓝将军,”师万军这才转向蓝缨,抱拳一礼,态度无可指摘,“手下的老兵粗野惯了,一点小事便吵吵嚷嚷,让将军见笑。”
蓝缨压下心头那点不悦,平静地说:“无妨。只是此类事情,还是应该尽早命令规则,以免再生事端,损耗士气。”
师万军花白的眉毛动了一下,语气依然恭敬:“将军所言极是,只是这边关苦寒,物资难免有短缺的时候。处理军中这些繁琐事端,全凭带兵者的一个‘理’字。若条条框框定得太死,反而束手束脚。这也是我们边军多年的传统了。”
传统?灵活处置?“理”?蓝缨听着这些话,只觉得那股烦躁感又升腾起来。这与她所受的兵法教诲和兄长一贯强调的“令行禁止、法度分明”截然不同。
她还欲再言,忽然——
“报——!”一名哨兵疾驰而来,滚鞍下马,急声道:“禀将军!西北方向十里外,发现小股北狄游骑踪迹,约二十余骑,正在我方防线外围窥探!”
所有内部纷争瞬间被抛诸脑后。
蓝缨眼神骤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再探!密切监视其动向!师将军,即刻令你部斥候营派出两队精骑,左右包抄,驱赶即可,暂勿追击,探明其意图为上!”
“得令!”师万军抱拳,毫不犹豫,转身便高声传达命令,调兵遣将,动作迅捷无比,方才那点理念分歧仿佛从未存在过。
很快,军营响起马蹄声和号令声,一支轻骑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营门。
喧闹过后,营地暂时恢复了秩序。蓝缨站在原地,望着远处苍凉起伏的地平线和卷起的烟尘,心中却难以平静。
她能排兵布阵,能临阵对敌,可面对这军营中盘根错节的人情、固有的传统与偏见,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挑战。她下意识地想,若是哥哥在此,定能更好地周旋其中……
风沙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刺骨的凉意。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不,她必须独自面对。这是她的战场,不仅仅在阵前,更在这军营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