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夏(第1页)
晨光透过纱窗,在妆台前洒下一片柔和的亮色。
裴照临跪坐在萧云昭身后,执起螺子黛,指尖缠着的雪白绷带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他动作很轻,眉笔落在公主眉梢时几乎无声,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驸马画得太淡啦!”萧云昭晃了晃脚,铜镜里映出她微微嘟起的唇,“上次入宫,皇兄还笑我眉色浅得像是没画。”
裴照临唇角微扬,声音清润如常:“殿下眉如远山,若画浓了,反倒掩了天然灵气。”
他说话时,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指尖悬停在她眉尾,绷带下的手腕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萧云昭忽然转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的手到底怎么了?都伤了半个月了,怎么还缠着?”
裴照临眸色一滞,旋即含笑抽回手:“小伤而已,殿下不必挂心。”
“那也不能一直不弹琴呀!”萧云昭不依不饶,“你答应过要教我《春江花月夜》的!”
裴照临垂眸,指尖轻轻抚过绷带边缘,语气柔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待伤好了,臣给陛下补上,好不好?”
他目光扫过妆台上的胭脂盒,忽然伸手取过:“殿下今日要不要试试桃花妆?前日内务府新贡的胭脂,色泽鲜亮,很衬殿下。”
萧云昭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眼睛一亮:“真的?那我要驸马给我画花钿!”
裴照临暗暗松了口气,执起胭脂笔,却在即将落笔时,听见门外侍女响起的脚步声——
“驸马爷,永宁侯世子到访。”
裴照临神色轻轻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未停,胭脂在公主额前点出一粒小小的红痕,艳得像血。
紫藤花架下,石亭幽凉。
裴照临执白子,指尖在棋罐边缘轻轻摩挲,目光落在棋盘上,却有些涣散。
时琛捏着黑子,目光却落在裴照临清瘦的腕骨上——那截手腕从宽大的袖口中露出,比初春时瘦了一圈,骨节分明得几乎有些嶙峋。
“尚公主之后反倒清减了?”时琛落子天元。他盯着裴照临瘦削的侧脸,忽然道:“驸马府难不成克扣你伙食?”
裴照临回过神来,执棋的手顿了顿,“夏日胃口差些。”
“看过大夫没?”时琛随口问道。
“不必。”裴照临垂眸,“小毛病,何必惊动太医。”
时琛一挑眉,黑子重重叩在棋盘上,“……公主都没发现你衣带渐宽?”
“殿下年纪小,”裴照临轻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棋子,“正是贪玩的时候。”
这话说得温和,时琛却听出一丝寂寥。他原以为萧云昭那般明媚的性子,总能暖一暖裴照临身上那股子冷清气,如今看来——
“你当初在醉仙楼拦我发疯时,可比现在精神。”时琛突然道。
裴照临一怔。时琛的话将他的记忆拉到去年冬夜——
雪粒拍打着醉仙阁的窗棂,年轻的世子举剑劈向楹柱,木屑飞溅,剑锋与石案碰撞,金铁当啷,迸发出火花。他醉酒狂笑:“好一个侯府门第,好一个忠烈门楣!”
闻声投来关注的世家子弟都因这话语噤若寒蝉,面面相觑间纷纷散去。众人皆知永宁侯世子肩上压着世代忠烈的牌坊,时琛这一醉一疯,打碎的不仅仅是楹柱石案,更是世家心照不宣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