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未冷(第1页)
铁门关外三十里,狄族王庭金帐的焦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硝烟与一种权力更迭的恐慌气息。林烬亲率的“黑鸦营”铁骑,如同最锋利的剃刀,在狄军仓皇后撤的队伍中反复切割、冲杀。失去了巫神鼓的加持,又突遭王庭内乱,狄军士气彻底崩溃,从撤退演变成了一场大溃败。
林烬没有盲目深入,在歼灭了殿后的狄族王庭精锐“血狼卫”后,便勒住了缰绳。玄铁重枪斜指苍穹,枪缨已被血浸透,凝结成暗红的冰坨。他环顾着尸横遍野的雪原,残破的狄族旗帜在寒风中无力地飘卷,幸存的狄兵如同丧家之犬,漫无目的地逃向更北的荒原。一场足以倾覆北境乃至中原的浩劫,终于在铁与火的碰撞中,被强行扼住了咽喉。
“将军,追吗?”卫锋脸上溅满血污,战甲多处破损,气息粗重,眼中却燃烧着胜利的狂热。
林烬的目光扫过疲惫却战意昂扬的部下,又望向更北方那片苍茫未知的雪域,最终缓缓摇头:“穷寇莫追,北地苦寒,补给难继。狄族经此一役,元气大伤,王庭内乱不休,十年内无力大举南侵。收兵!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缴获!凡我军将士遗骸,务必寻回,带回关内安葬!狄族。。。留待天葬。”他的声音带着大战后的沙哑,却沉稳有力,不容置疑。
“得令!”卫锋抱拳领命,立刻组织人手行动。
林烬调转马头,目光投向巍峨却残破的铁门关。关城之上,隐约可见一个倚在瞭望塔窗边的青色身影。他的心,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瞬间飞回了关内。阿砚。。。他的伤势如何了?
*
铁门关的胜利,并非终结,而是另一场更复杂战役的开始。
当林烬带着一身血腥与风霜返回铁门关时,关内的景象已与昨日的炼狱截然不同。
临时搭建的医棚内外,躺满了呻吟的士卒。随军医官和略懂包扎的辅兵人手严重不足,忙得脚不沾地。沸水煮着裹伤的白麻布,药草气息浓郁得化不开。
一车车从后方紧急调运的药材、干净的布匹、粮食被有序卸下。清点、分发,确保每一份救命物资都用在刀刃上。
远处,民夫和未受伤的士兵沉默地收敛着同袍的遗体,辨认着身份,挖着巨大的合葬坑。铁锹入土的闷响,是胜利后最沉重的挽歌。缴获的狄族兵甲、马匹被分类归拢,成为未来重建的资本。
被战火摧毁的栅栏、营帐在一点点修复加固。袅袅炊烟升起,大锅里熬着浓稠的米粥,这是对疲惫身躯和惊魂未定的心灵最基本的抚慰。
林烬一路行来,看着关内虽疲惫却充满生机的景象,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柳遗风的能力,远超他的预期。柳先生在危局之中展现出的组织力、执行力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赢得了包括卫锋在内许多将士的敬重。
林烬站在残破的关墙最高处,玄甲上凝结着厚厚的血冰。罡风卷起他染血的披风,猎猎作响。他俯瞰着关下如同炼狱般的战场,眼神冷硬如铁,唯有眉宇间那道疤痕,在晨曦微光中更显深刻。
“将军,”柳遗风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沉稳,他裹着厚厚的棉袍,脸色苍白,显然战后统筹已耗尽心力,“初步清点完毕。我军战死八千,重伤六千余,轻伤不计。箭矢耗尽七成,滚木擂石十不存一,火油告罄。药材。。。尤其金疮药、止血散,缺口巨大。”
他递上一份染着硝烟痕迹的清单,字迹却工整清晰:“狄军遗弃辎重中,缴获完好攻城器械十七具,粮草约够我军支撑五日。战马损失惨重,可用者不足三千。”
林烬接过清单,指尖在冰冷的甲片上划过。每一个数字,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看向柳遗风,声音嘶哑:“柳先生,辛苦。贺帅情况如何?”
“元帅仍未苏醒,但脉象稍稳。需静养,万不能再受惊扰。”柳遗风低声道,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贺擎苍不仅是北境军魂,更是林烬身份的最大庇护伞。他若倒下,林烬这“林”姓根基,将直面朝廷的狂风骤雨。
“关内诸事,先生全权处置。”林烬将清单递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粮草、药材、军械,先生只管列出所需,我会命路金钺不惜一切代价,三日内必到!伤兵营务必安置妥当,抚恤章程,按最厚标准拟来!阵亡将士名录。。。尽快整理,我要亲自祭奠!”
“是!”柳遗风肃然领命。林烬的果断与信任,让他心中稍安。他立刻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调度人手清理战场、安置伤员、统计物资、加固城防。这位隐士展现出惊人的行政能力,将战后混乱的局面迅速纳入掌控。原本惶惶的人心,在他沉稳高效的指挥下,渐渐安定下来。
林烬的目光转向关内一角临时搭建的营帐。那里,是沈砚的居所。昨夜一曲《裂帛》,破鼓阵、慑万军,却也耗尽了沈砚心力,他至今未出帐门。
“他。。。如何?”林烬问侍立一旁的卫锋,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回将军,沈阁主脱力昏迷还没醒来,军医看过了,说是心神损耗过巨,元气大伤,需静养数日。已派了心腹守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卫锋低声道,眼中满是敬畏。昨夜那惊天动地的琴音,彻底折服了所有幸存的北境将士。
林烬沉默片刻:“用最好的药。所需一切,优先供给。”他顿了顿,补充道,“他醒来,即刻报我。”
然而,当林烬踏入中军大帐区域时,一股冰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帐外,两队人马泾渭分明地对峙着。一方是林烬的亲卫“黑鸦营”,个个甲胄染血,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战场归来的煞气。另一方,则是衣着光鲜、趾高气扬的京营禁军,簇拥着那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监军太监——张让。
张让抱着一个暖手炉,裹着厚厚的貂裘,仿佛与这北境的肃杀格格不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风尘仆仆的林烬:“哟,林副将凯旋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咱家这‘监军’的椅子还没坐热乎,您就立下如此泼天大功,啧啧,真是。。。少年英雄,国之栋梁啊!”语气中的酸意和嫉恨几乎要溢出来。
林烬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向自己的营帐,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话:“张公公自便。本将战后军务繁忙,无暇招待。公公若有‘监军’要务,请按规程行文。”他刻意加重了“规程”二字,将张让高高架起。按大肖军律,监军虽有监督之权,但具体军务调度、尤其是前线作战指挥,仍需主将负责。张让想插手?门都没有!
张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林烬的背影,手指气得发抖:“你。。。你藐视钦差!咱家定要参你!参你跋扈!参你擅权!参你。。。目无君上!”
林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掀帘进入了自己的营帐。帐内炭火温暖,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张让,不过是京城那只看不见的巨手伸出来的第一根爪子。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他脱下染血的玄甲,露出内里同样被血汗浸透的里衣,左胸处一道深色的旧疤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贴身存放着那块刚刚合璧的螭纹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