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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井烟垣(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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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二年前,正月十六。

冰裂又深又冷,且没有路,保险起见,靖寒江每次只能带一个人下去,叶星堂先留在上面望风。

歇脚处又窄又短,身后都是浅蓝色的坚冰,手掌贴上一会儿都要冻住,靖寒江默默往前动了一点。

“冷?”余照火问道,判官笔在指尖翻覆一遭,混元内功温暖的气息流入靖寒江经脉:“好点了?先前说是练剑的地方,你平常练剑的时候也要这么费力下来一趟么?”

“嗯。掌门说,冷的地方好练剑。”靖寒江往下看了看,心知还有很长一截:“但师父说其实不一定有用,上面就够冷了——走吧,下面还有地方歇脚。”

他长得还没有余照火胸口高,却能带着余照火冰壁之上辗转向下,想来平日里自己上下时会比现在轻松许多才对。

很快就到了第二个歇脚处,再往下看时,已经能看到底下的冰面。余照火感觉这孩子身上冰寒刺骨,站稳后又运起招式,这次却被靖寒江按下了:“很暖和,但是暖和惯了,练不了剑。谢谢。”

余照火垂眼看了看他,收势没再坚持。

“就是这下面了,走。”

他将余照火带到冰面上,又向南走了几十步,右手边的冰壁上,出现一道宽窄仅可容纳一人通过的裂缝。

“这里。”靖寒江说道。率先走了进去,余照火身形比他高大,跟进去的一路上都贴着两侧的冰壁,寒入骨髓。

如此前行十几步距离,靖寒江钻出缝隙之后避在一旁,他眼前终于开阔了些,是一间天然的冰室,地上角落零散放着几卷竹简、甚至有打坐用的蒲团和休息的铺盖。

靖寒江没有再往前,余照火知道:就在这里了。

他缓缓迈着步子往前走,仅仅是几个呼吸的距离,体内的寒冷就被难以名状的灼热取代、像是被熊熊烈火所包裹,烧得他头晕目眩、几乎难以行进。明明这里的大小连万芳斋的卧房都不如,却叫他凄凄怯怯,走了很久很久。

绕过顶上垂下的粗大冰柱、宁师道就在他眼前。

在某一个林火爆燃的瞬间,余照火忽然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十二年了。

他从檐下回首时的最后一眼走到这里,用了十二年。

而宁师道、宁师道仍然是十二年前的样子,永远年轻、永远留在那一晚失约的洛阳灯火之下。

他身上穿的仍然是分别那天的衣裳,但比余照火记忆里的破烂许多。身上有许多刀剑伤口、领口凌乱地散着,露出锁骨间一截细小的旧伤——那是肖苍的蛊毒,余照火记得。

他手腕上也有一道剑伤,原本用以粗劣包扎的布条已经散开,露出的伤口很深、微翻着泛白的皮肉。

……这是你的死因。

余照火隔着冰层,一寸寸反复摩挲那些伤口与血迹的轮廓,手掌被冰面冻出青紫也浑然不觉;双眼一遍遍看过宁师道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像要把记忆里模糊的五官重新篆刻清楚。

有人说,遗忘一个人时最先忘记的是声音,其次就是脸。余照火不信,但宁师道的五官却仍在回忆中慢慢模糊,直到某一日午夜,他惊觉梦中的宁师道仅余当年树下窗前的风姿,却全无真切样貌。

越想记住的,越是会被时间敲骨抽髓般带走。

所以当清醒的梦来临时,他才那么不愿意醒来,仿佛只要一直在梦里,他就有机会抹去自己做下的错事、宁师道就会活下来。

……他们分开那天,洛阳有灯会。

……他们约好了,一起去上元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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