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中事(第2页)
“照火。”
“嗯。”余照火一愣:“你说。”
宁师道第一次辞别师父下山来,是他十七岁那年的冬天。
那时候师弟周礼早已恶名在外,但他答应了师父下山不能单纯为了找人,所以只是一边在浩气盟做事,一边断断续续地打听周礼的下落。由此在江湖上的第二年,终于辗转得知了一些有关周礼行踪的消息。
他先是去了瞿塘峡,又在那里转向去往西北,在龙门荒漠时,恰巧碰见一桩打砸学堂的恶事。
学堂的老先生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连与人对骂几句都显得处于下风——不过对宁师道而言,驱赶一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混混只是举手之劳,所以他一如既往地为之出手、挥剑,但也只是将人赶走而已,一场争端由始至终都没有见血。
事后他照例向遇见的人打听周礼的下落,没想到老先生竟然见过,还说周礼近些日子就在附近。那时候他正想见见周礼——他下山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劝诫师弟回去见师父。所以在听学堂的老先生说“恶人”过几天还会回来之后,就同意暂时留在学堂等这个“恶人”出现。
结果可想而知。那是一个周礼早就设下的骗局。
一路上吸引他找到这来的消息,都是周礼自己散播出去的,而学堂的老先生,就是被周礼请来的肖苍。
根据浩气盟后来查证的消息,肖苍那一年之所以从凛风堡出来,是要给恶人谷在龙门荒漠的据点配制大批量的毒药,至于跟着周礼来假扮什么教书先生……则更像是一时兴起的“玩闹”。
宁师道在那里,被肖苍种下蛊毒。
六年前。余照火心想。
太多个日日夜夜了。
余照火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没有逃出来。”
近一个月后,一位途经此地的大师机缘巧合重伤周礼,肖苍因为凛风堡的事务,也要回到昆仑——他没有逃出来,只是恰好还没死、只是恰好还能动。
只是奇迹般还活着。
“我不敢回山……师父常年独居峰顶,我不想让他知道。”
“……”余照火不忍再听了。
“所幸我走出大漠时,那位大师也还没有走远。他在龙门时被其他事情耽搁,所以晚了几天才离开,最后在走出大漠不久,遇上了我。”
余照火问:“……他救了你?”
“嗯。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龙门耽搁的那几天,时收了个俗家徒弟。张啸尘。”
“你和张啸尘就是这样认识的?”
“嗯。”宁师道点点头,声音轻轻的:“这就是……全部了。我没有再……对不起,我不……”
余照火不是要听他道歉的,宁师道本也不应该对任何人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吧。”余照火明明听到了自己一直在索要的前因后果,心里却完全开心不起来:“我不应该那样冲动……刚刚的事,是我要说对不起。我只是有些……烦躁,没有怪你……对不起,是我不应该胡乱撒气。”
“我知道。”
宁师道说:“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对错不会因为是你还是我而不同。隐瞒欺骗本就是我的错,你本身就是无端卷入这些事里……你又对不起我什么呢?”
“无端么?明明是我自己要来,却又不能完全相信你……我应该知道你一定有理由的,可我还是、还是——”
“那是我的错……不是你的。”宁师道轻声说:“如果我早一些告诉你,你就不会反复试探着问我……你什么都没错,只是见不得人受苦——即使世上所有的侠义善良终有一日会全部消散,我也相信你会是最后一个……你就是这样的人。”
是一种从未听过的看法。
是这样吗?余照火思索着反复向自己确认:你真是一个符合他心中如此期待的人吗?
他不断进行重复的思考、回忆在每一场灾祸与每一桩苦难面前,自己是不是真的配得上宁师道当年的话。
漫漫余生,他没有得到答案。
窗格之内,月色淋淋倾泻在他身上,如同卷拍断崖的海浪。
已至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