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雾14(第1页)
六年过去了。
春天已近尾声,校园里那株老樱花树花期已尽,叶子正新新嫩嫩地抽出来,微风吹过的时候,枝条晃动着斑驳的光影。尤散暮坐在警校图书馆的窗边,翻着一本案例集,指尖不时抚过纸页的边角。
他终于考上了尤散雾当年想进的那所警校。
不是保送,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来的。
文化课分数过线,体能测试优异,面试时更是被特意留意,还因早年参加心理抗压相关的夏令营项目,被系里教授亲自点名推荐进了刑侦方向的精英班。后来他又因为连续三期综合成绩排名第一,得到了省局的内推资格。
“你这样下去,毕业前就能进入专项实习名单了。”方陌然把一叠鉴定报告推给他,带着一如既往的沉静,“别掉链子啊,尤警官。”
她戴着乳胶手套,摘下时顺手扔进回收袋。瘦高的身影站在显微镜后,有一种骨子里的干净与坚决。
“还不是你撑着。”尤散暮笑了笑,眼底却有淡淡的疲惫。
方陌然没接话。
她知道他笑得太轻,也太淡。六年前的那天,他拉着她的胳膊,哭得小声,却又崩溃:“他走了,他不会回来了。”
她之所以高中会选理科,就是因为她相信他们兄弟不会一辈子没结果。就算世界都与他们为敌,至少她可以站在他们身边。哪怕他们的身边只有自己一个支持者,也是一份认可,也能让他们好受些。
“我说过,你要找他,我就帮你。”
这是她和王可阳约好了一起守住的承诺。
说到王可阳,他最近还总喜欢拿自己和女朋友的恋爱糗事调侃尤散暮。那个小女警活泼开朗,进实习队是尤散暮介绍的,是他在警校做辅导时带过的新人,一次队列训练中不小心摔了,尤散暮带她去了王可阳的小诊所,两人一拍即合。
“散雾要是知道你当媒人了……”方陌然曾开玩笑,“估计会吃醋。”
尤散暮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合上资料,眼神落在窗外逐渐泛绿的枝头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我都不记得他吃醋是什么样了。”
这些年他不再爱说家里的事,但有些事情,不说不代表不记得。
尤父在三年前走了,心脏病发作时没抢救过来。那时尤散暮刚上大一,在警校实训基地。接到电话那一刻,他站在操场上看着面前那座标准射击靶,一时间竟觉得那圈圈黑白色的靶面像无尽的深渊。
回家时,尤母坐在病房外,穿着一件褪色的风衣,头发蓬乱,整个人缩在长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处理完葬礼的某个晚上,他曾小心翼翼地提过之前为什么不离婚的事。
“离婚?”尤母坐在沙发上,眼神发直,手里的茶杯还没放下,“散暮,你不懂,就算他不管家里的事,但他终归是你们的父亲,我和他这么多年,感情怎么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尤散暮沉默了许久,“是啊,不能说放下就放下。”
“可是……”
他霎时变得哽咽:“我怎么就放弃散雾了呢?我怎么,就让他一个人走了?”
“你在怪我?”尤母一下子转过头来,眼睛有点红,“散暮,你怪我?”
他闭了闭眼,声音像被风吹散的沙:“没有怪你。”
“是我的错。”他说,“你们都不要他,他只有我了。”
“可我也没要他。”
“所以他走了。”
“都怪我。”
屋子里安静了好久,只剩下电水壶烧水的咕噜声。
尤母抱着自己,像是想缩成一个小球,嘴里反复呢喃:“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是个母亲……我是他妈……”
那一刻,尤散暮明白,他们的家,早在六年前就已经碎了。
他曾经最害怕的,是记不清尤散雾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