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四(第2页)
他实在是很累了。一日来诸事纷扰,几乎是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密不透风地将他包裹,没有能喘口气的时候。
眉眼间是一阵郁郁之色,疲惫中混着一丝怅惘,仿佛是不知所措极了。
那是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谢攸一时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踏入那处府邸。
是家么?十五年光阴倏忽而过,连父兄的容颜都在脑海中渐渐生疏模糊了。
他原本已决意离京。可即便听闻父亲病情好转,对柳执因的医术亦有把握,却终究还是无法置之度外,拂袖离去。
谢攸几乎有些自弃地想,这一桩接一桩的事,不如就随它去罢,行至何处便是何处。
若实在走不了……便也作罢。
如此思绪万千,不多时,马车便在谢府门前停驻。府邸清雅幽静,白墙黛瓦,檐角微微翘起,院中几竿翠竹探出墙头,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谢攸递上名帖,门房连忙恭敬迎他入内。迈过门槛前,他转身对宁昼轻声道:“你在外面等我。”
府内亭台错落,曲径通幽。有玲珑假山位于侧畔,其间细流淙淙,注入一池寒潭。
阖府上下并无奢靡之气。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却皆见匠心。
一道身影自廊下疾步而来。那人身着绯色官袍,胸前补子乃青金色孔雀,是正三品的绣纹。
他身形修长,眉眼与谢攸有五六分相似,行动间衣袖生风,自有久居庙堂的气度。
谢檐礼的脚步在离他三五步处倏然停驻。
风过回廊,竹影婆娑,在官袍上投下斑驳的痕迹。他凝眸望着谢攸,眼底似有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谢攸见着他的瞬间,心里“咯噔”一声,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小时候,谢父常年闭门不出,即便是身子稍好些时,对他也总是淡淡的,说不上憎恶,却也算不得亲厚,更是少有过问。
他是被谢檐礼一手养大的。
谢檐礼只年长他七岁,原不是会照料孩子的年纪,更不喜欢小孩。却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学着如何看顾这个弟弟,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后来光听哭声便知他是饿了,还是仅仅想要人陪。
谢攸会叫的第一个人,不是父亲,而是哥哥。
再大一些,谢檐礼入宫,成了如今昭宁帝、昔日太子的伴读。谢攸一句想学医,他便去求太子,寻来最好的老师,将谢攸送到了柳悯修的门下。
长兄如父如母。在谢攸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对于“家”之一字的念想,唯有一个谢檐礼而已。
这一别太久。而故人重逢,最难忍的,便是相见的一刹那。
他是真的很想念兄长。
可眼下,他只能将万千心绪尽数压下,勉励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率先合袖,行了一个端正而生疏的揖礼:“谢大人。”
这便是不打算相认了。
谢檐礼眸光微动,亦从容还了一礼,言辞客气而周至:
“有劳忌先生亲临寒舍。家父久病缠身,一直想请先生诊视,只可惜年事已高,实在无缘上门求见。今日偶然得遇晋王殿下,在下厚颜求了个人情,未曾想先生恰在京都,实属我之幸事。”
他说着,又施了一个更大的礼。
“只是家父如今睡的时辰多,方才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