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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煮鹤铛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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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眼睛蒙在阴影里:“十四年前,我只以为华章宫落水是我的幸运,是因为这个,天命才把我往你身边一点点推过去。可后来大了一点,我又想明白了些别的。”

“先帝重用外戚,陈氏在朝野里声势浩大,逐渐有祸乱之象。乾平二十一年秋,陈后肚子里的嫡子生下来是个死胎,后来就有将其他嫔妃所出的皇子收入中宫抚养的意图。这是国脉大事,你先父陆隽第一个站出来阻止,数月后被陈国舅设计往北疆迎敌,一纸矫诏害死在沙场。先帝因此案忌惮起陈氏,又害怕留你继续在北天长大会对他不利,这才强令你出山回宫。”

“我那时候太小了,根本不会知道你回宫的契机本来就踩着血雨腥风,后来又知道——我就是陈后有意抚养的那个皇子。”

陆洄抬起头来,眉心紧凝,透过一片重影望向皇帝。他预感到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但甚至没力气出声,只是竭力平稳着呼吸,不让自己一头栽倒。这副样子在皇帝看来愈发可恨,越可恨则越令人着迷,他遂尤嫌不够般把唇齿贴向那人耳侧,乞怜般低声开口:

“……你只是需要一支用来复仇的箭,是谁都可以,离弦中靶之后他又该去哪也无所谓,选我,不过是因为我是最合适的。”

“是你把我推到这个位置来的。”皇帝几乎亲吻到陆洄的鬓角,在他失神的目光里终于卸下城府,面目扭曲道:“是你让我脱手而去的,过去我只是你棋局里的一颗棋子,可你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了——朕现在是天下之主,朕什么不能做?朕怎么不能恨你?怎么不能爱你?”

“你不能罔顾人伦,草菅人命。”话音刚落,陆洄突然含着冰碴一样开口。

“……你不能胡作非为,玩弄权术,轻贱人心。”随着第一口气出去,他说话渐渐顺畅起来,血气在喉咙间也愈发浓郁:“陛下,天下是你的天下,可天下拆开就是一个个人,你手里的各方力量不是能随意拿去纵横对抗的棋子,这不是……”

他回想起皇帝方才对自己的指控,喉咙一时被堵住,咽下一口腥味后,周身刚点起的火也随之被兜头浇灭。

“是臣之过。”陆洄脱力地闭上眼皮,“……是臣没教好你。”

“你的罪过何止这些。”皇帝步步紧逼:“你是大仇得报,把先帝赶下了龙椅,灭了陈恭三族,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干了——结果转头要我做个处处周到的明君。可我本来只是青史上一个一笔带过的小人物,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到现在也为你装了快十五年了,你凭什么?看着朕!”

陆洄依旧闭着眼睛,一一默认,似乎是不打算再辩驳。

此时隔着水雾也能看见他的脸色惨白如金纸,脊梁骨还死不服输地撑着,整个人却已经在水流中摇摇欲坠。皇帝看着这副样子,愈发气血上涌,手臂肌肉一绷,似乎想强做什么。

可是转眼间,他烧红的眼睛飞速沉为一眼深潭,所有扭曲的面部肌肉都回归原位,仿佛拾掇一下就能上朝去。

“是朕失态了。”他垂下眼睫,甚至有几分温吞的和善,“你说过不许朕有非分之想,方才惊扰到皇叔,实在失礼。”

说罢,他向远处抬了抬眼皮:“带上来。”

候在一边的侍卫随即押上一个人来,两个侍卫分别拿住一条手臂,把人从后背按下去,脑门几乎挨上地面。

皇上贴心地凑得离陆洄近了点,语意温和:“皇叔,你睁眼看看,这是你府里日日缠在床上伺候的小倌吗?

水岸边,萧璁被扣住双臂,深深朝皇帝跪伏下去。陆洄睁开沉重的眼皮,顷刻有一道冷汗顺着睫毛滚落下去。

对面的碧眼少年被野兽般毫无尊严地按到在地,嘴堵住了,眼珠还死死盯着他——或许是看着皇帝。陆洄的视线已经漫漶,只大约瞧见那两簇鬼火一样的碧色,又看见带他上来的人竟是史樵。

皇帝旋即笑了笑,温声细语道:“看清了吗?”

“看清了,”陆洄也笑起来,“是我养的那条狗崽子——陛下,你何必自降身价,和这种东西过不去?”

“皇叔不懂朕的心思吗?”皇帝轻轻从后揽上他的腰身,感觉到陆洄本能的僵硬,甚至有些开怀:“论身份,朕一辈子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可论在你心里的轻重,朕是不是还远不及这么个玩意?身价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人心堆砌出来的。皇叔,朕是珍重你,才甘愿拿自己和这外族奴隶做比,听我这么说,你满意吗?”

他的手掌开始若有若无地在陆洄腰背间逡巡,擦过每一寸颤抖的肌肉,见后者虚弱到说不出话,又半是满意半是逼迫地问:“皇叔知不知道朕听到前几日暗线的回报时,心里有多嫉妒他?”

堂堂九五之尊说这样的浑话,不是疯了就是傻了,陆洄浑身带起一串鸡皮疙瘩,立刻想挣动,又飞快被对方攥住手腕。

“如果朕不是被你选来做皇帝就好了。”皇帝看了一眼陆洄腕上的墨玉珠串,随后一丝丝撬开颤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如果我像他一样生为草莽,只配与你当个玩物,是不是就能没心没肺地伺候在你身边,哪天拖出去打死了也心甘情愿?”

“……”

“没关系,朕会一点点让你明白。”

皇帝死死攥着他的手,轻柔道:“——重海,把这杂种拖下去打死。”

陆洄隔着冷汗迟疑地看他,仿佛不认识这个人。水岸上的史樵没立刻动,两边的侍卫却当时扭着萧璁往下拖去——他依旧死死盯着陆洄,一言不发,连挣扎和叫嚷都没有。

“你看,他是心甘情愿的。”皇帝笑了,“可他若像我一样爱你,就该在被打死时也一声不出,生怕被你知道。皇叔,你猜他会吗?”

他的手指一寸寸滑到陆洄肩头,而后者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气力,甚至对他的触碰都毫无反应,脆弱恍惚仿佛一具精致的瓷人。另一边,萧璁身上七零八落的伤口在粗糙的驳岸边划出一道道血迹,水雾深处的宫女都随葬陶俑般静静垂目侍立,缄默不言。

那只手顺着薄薄的肩膀滑到锁骨,碰向胸口,每一瞬的挪移都将冰寒往人周身更深地推去,指尖没等挑开前襟,突然被另一只嶙峋的手握住了。

“陛下,别再试探了。”

皇帝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掩盖,陆洄紧接着弓下身去,混着一把沙子一样低哑开口:“臣……真的没想动玄武骨。”

随后,他紧绷的脊梁突然塌陷下去,毫无预兆地呛出一大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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