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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清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棉袄的内袋,那里藏着他仅剩的,与过去辉煌身份还有一丝联系的东西——一支德国产的万宝龙钢笔。
笔身是深沉的黑色树脂,镀金的笔夹和笔尖已经有些磨损,却依然透着冷峻的优雅和精密的质感。
这是他十四岁时父亲送的生日礼物,也是他仅存的,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所有的念想。
他紧紧攥着那支冰冷的钢笔,指节发白,理智在尖叫,让他放下,这东西太过危险,太不合时宜。
可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在翻腾,他想给邵寒一点什么,任何一点东西,可他除了这支钢笔外一无所有。
哪怕这钢笔价值不菲,但沈聿清觉得拿它去回应这份他无法承受的暖意仍旧远远不够,他想去证明自己并非一味地索取。
邵寒似乎被他的动静惊扰,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在初醒的朦胧中依旧清澈见底。
“沈老师,醒了?”邵寒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很自然,露出温柔的笑意,“新年好。”
“新……新年好。”沈聿清的声音干涩,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波澜,然后将那支钢笔递了过去,动作有些僵硬,“这个……新年礼物,不成敬意。”
邵寒的目光落在钢笔上,微微一凝,他显然认出了这支笔的价值和意义。
邵寒坐起身来,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向沈聿清:“沈老师,这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用就好……”
“不!”沈聿清几乎是急切地打断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恳求,“请你收下。我留着它……已经没有意义了。”
沈聿清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带着某种隐秘的心思,“就当……是个念想。”
邵寒看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沉默了几秒。
最终,邵寒伸出手,没有触碰沈聿清的手,而是轻轻接过了那支沉甸甸的钢笔,温热的笔身入手,带着沈聿清指尖残留的温度。
“谢谢你,沈老师。”邵寒的声音很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他摩挲着笔身光滑的曲线,眼神专注而认真,似乎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我会好好保管的。”
他嘴角浅笑,将钢笔仔细地收进了自己棉袄的内袋,动作珍重。
“秦大哥昨天送来的饺子还在锅里温着,”邵寒起身,动作利落地开始整理被褥,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我去热一下,当早饭。你先洗漱,一会儿我们……”
“我该回牛棚了。”沈聿清几乎是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种自我强迫的坚定,他掀开被子就要下炕。
理智在疯狂地敲打着他,留在这里是危险的,对邵寒是拖累,对自己那颗摇摇欲坠的心更是致命的诱惑,昨夜他留在这里已是逾矩,不能再得寸进尺。
“沈老师,”邵寒的动作停住,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外面天寒地冻,牛棚的情况你比我清楚。陆向阳初五才能回来,他知道你的情况。”
见沈聿清低着头又恢复之前畏畏缩缩的模样,邵寒抬手拉住他的手腕,“等他回来,我跟他一起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个更稳妥的地方安置你,这几天,你就安心待在这里。”
邵寒的语气很平静,理由也充分,甚至带着为对方着想的体贴。
他提到陆向阳的归期,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也像是一道无形的界限,这只是暂时的收留,期限明确。
沈聿清感受着手腕处的温暖,他的动作僵在原地,邵寒的话像一张温柔的网,将他所有试图逃离的冲动都轻轻按住。
留下?住在邵寒的屋子里?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团炽热的炭火,烫得他心慌意乱。
理智的警告声在脑海里尖锐地响着,可内心的渴望却如同藤蔓疯长,牢牢地缠住了他的双脚,让他不能移动半分。
见沈聿清沉默着不说话,邵寒又使出杀手锏,他乖巧撒娇道:“过年冷清,沈老师就当陪着我,可以吗?”
闻言沈聿清愣了愣,他第一次听到邵寒如此亲昵的语气,看着邵寒清澈平静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关怀。
学生对老师的关心沈聿清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最终,那点残存不多的,试图维持最后体面的理智,在这温柔的期待下土崩瓦解,他几乎是无声地坐回了炕沿,垂下了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眨眼间小屋再次被夜色和炉火的微光笼罩,依旧是那张不大的炕,依旧是沈聿清睡在更暖和的炕头,邵寒睡在另一头。
耳边是煤炭燃烧的声音,沈聿清平躺着,白天的一切历历在目,崭新的手套耳罩,那支交出去的,带着体温的钢笔,还有邵寒平静而有力的挽留……
这一切都像烈酒,在沈聿清沉寂冰冷的心底发酵,蒸腾起一种他以为自己从未有过的,滚烫而混乱的情感。
此刻邵寒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背对着他。
沈聿清却毫无睡意,黑暗中,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听到炉火偶尔的噼啪声,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皂角香和邵寒身上干净的气息。
他甚至能感觉到隔着那点距离,从邵寒那边传来的,属于年轻生命的温热。
沈聿清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胶着在邵寒的背影上,那略显单薄却挺拔的肩线,那没入被角下的乌黑发梢……
一种陌生的渴望在沈聿清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像一头被囚禁了太久的困兽,理智构筑的堤坝在这汹涌的情感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白天里邵寒温和的话语,清澈的眼睛,接过钢笔时专注的神情……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现、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