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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台花颤梁栖燕(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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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新丰公主着意地用一套浅粉色的留仙裙装,替换下了她那身大红的喜庆吉服,翩然、清浅,丽质、多娇,褪去了几分庄重,增添了万般妩媚,“琳儿,你去把这件貂裘送与监尉大人,就说,这本是去年冬季之时,我特意命宫人为他亲手缝制的,请他务必收下。另外,你再告诉监尉大人,就说本公主命令他即刻就带领卫队回返洛阳,不必再来向我辞行。”

“喏,公主……公主,难道公主真的就不再见见监尉大人了吗?”琳儿怀抱貂裘,有些不解又略带迟疑地反问了新丰公主一句。

“不见了,即便见了,也只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新丰公主愁苦无限、悲伤无限地背过身去,淡淡道出的话语之中,一字一词、一停一顿,却都似啼血杜鹃般,总是在漫透着无边无际、无比悲戚的茫然。

“喏,公主,那琳儿就照公主吩咐的去做了。”

“去吧,这貂裘请他一定要收下,就说那是本公主临别的心意,也是本公主的命令。”

“喏,公主,琳儿记下了。”

“秋草能为春草新,苍颜难换朱颜好。”人若心已死,何来风月娇。嵇绍遵照新丰公主的命令,带领着他手下的护卫军士虽犹疑却无奈地踏尘而去,返回洛阳城向皇帝司马炎回旨复命去了。他同时还遵照新丰公主的命令,万分感动又几许惆怅地,收下了皇家公主真心真意送与他的昂贵又暖心的貂裘。而客栈楼阁外的新丰公主则一身飘逸的衣裙静立于风中,秀眉微蹙,仰望长空,望云望日望飞鸿,望了很久很久以后,才泪眼扑簌、无限怅惘地登上了她的车舆,命令一行随嫁的队伍人马出了临颍城后,改道朝着嵖岈山的方向寂寥、悠远地缓缓行去。

……

“丰儿,是为父的委屈你了!”洛阳宫中,太极殿内,皇帝司马炎在展阅完自己女儿新丰公主令禁卫军监尉嵇绍亲身带回、呈报给他的亲笔书信后,不由得痛碎心扉,不由得怒火满胸。

“来呀,传朕旨意,即刻命汝南郡郡守和侍中王济进京来见,命汝南郡地方军队马上进入到嵖岈山中,去寻找、护卫寡人的公主,尔等如有丝毫的怠慢、差池,寡人定不轻绕!”

大殿上的文武众臣一个个惊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狐疑满腹、雾水满头,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竟惹得龙颜如此大怒,暴跳如雷,而此时殿上玉阶之下跪着的禁卫军监尉嵇绍,更是如坠云里雾里,茫茫然心绪难安、手足无措。

原来,新丰公主此番之所以不再执拗,不再抗争,违心地答应了她的父皇司马炎,愿意出嫁到汝南郡,愿意嫁给那敏阳侯王聿为妻,是因为她事先,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筹谋。她不允许王聿前来京城迎亲,而是让嵇绍带领卫队护送她出嫁,就是想让她心仪迷恋多年的禁卫军监尉嵇绍,能够再护卫她一段路程、陪她一段路程。她从内心里本来就没有打算要去往敏阳侯府所在的汝南郡,尤其当她在中途路上遇到那沈姓老者一家,因被侍中王济强夺土地,而几欲寻死之事后,她便更加得坚定了她自己胸中的这个想法。她以前在宫中时,曾听闻汝南郡西部有座景色奇特秀丽的嵖岈山,一年四季风光如画,还曾听闻,说是当年,光武帝刘秀在入主洛阳前就曾避难于嵖岈山中的桃花洞内,想必那里一定是个独得天地之灵气的神仙居所。故而,她就早已思想好了,打算好了,也早就已经在内心深处坚定好了,自己这一生既然与嵇绍终是无缘无分,那么这花花世界的利欲人间对于她来说,便也就再没有了什么可向往、可期待、可留恋的事物了,还不如傲骨清流,洁白一生,徜徉于山水,倒也落得个清静、逍遥,自由自在。或许她自己本就是那世外仙姝山中客,只因误入凡尘,才流落到了帝王家……

然而,真正根深蒂固于心底的情丝又岂能轻易了断,新丰公主虽然消极得仿佛看透了这世间的一切,毅然决然地抛弃了所有,走进了深山,可是她的一颗心却还在无怨无悔地牵挂着嵇绍。为了避免她的父皇在得知真相后,迁怒、降罪于嵇绍,新丰公主便在那封写给她父皇的信中言辞恳切、屡次三番地、再三向她的父皇司马炎表达言道:她说她如今之所以还会对人间有着些许的留恋,之所以在她的母后杨艳离世之后,她还在眷恋着她的父皇只偶尔才会记起,才会恩赐给她的那万份当中取其一的爱,都是因了这世上还有她最爱的嵇绍,她心头还在对那滚烫炙热的爱有着一份不切实际的幻想。她说她此生虽然无福,永远不可能嫁嵇绍为妻,但她却希望看到嵇绍能够安然无恙、无灾无难,能够过得幸福。倘或她的父皇因为她的过错而治罪于嵇绍,那么,嵇绍罹难之时,便是她的去世之日。她告诉她的父皇说,嵇绍是个有才有德,可堪重用、不可多得的人才,望求她的父皇一定要摒弃前嫌,爱惜良将,多多提拔、重用嵇绍。

在信的末尾处,新丰公主还不忘言辞激烈、义愤满腔地向她的父皇司马炎告了那侍中王济一状,言说他在地方上横做横为,欺良压善,实在有损朝廷抚恤百姓的爱民之心,有损朝廷的声望,望求她的父皇一定要责令王济退还乡民的土地,并加以责罚、警示,使其不敢再犯。

当一切都明了之后,当嵇绍得知新丰公主誓死不嫁旁人,竟然满怀着对他镌骨铭心的爱恋,悄然遁世、隐居于山林……虽则她的父皇司马炎再怎么派人马前去请她,劝她,她都坚决果断的再也不肯走出那嵖岈山之时,嵇绍的一颗浩浩男儿心,顿时间就被这份真挚如烈火的情意给莫名地融化了。平素里的嵇绍在感情上,虽总是稍显痴钝、拙笨,也真的从来就未敢把新丰公主对他的这份情恋看重、看真,可是到了此时,到了这个情分相思化烟而去,伊人如水长绕山间的时刻,嵇绍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似以往那般得平静、淡定,那般的浪不滚、风不吹,稳如磐石,安如佛仙了。后来的日子里,每当他一个人独立城上或者独居屋中之时,他的心上、眼前,经常闪现、浮现的倩丽面容,当然也不再是只有山熙芸小姐一个了,他能深深地感觉到,新丰公主的娇容、新丰公主对他的那种无语万般、痴恋万般的爱意也已然悄悄地、渐渐地俘获了他的心,撼动了他的灵魂……想来,这世间的恩怨情仇又有谁能说得清,道得明?那司马昭处死了他的父亲,令他恨之入骨。而司马家的新丰公主,司马昭的亲孙女,如今,却为了他嵇绍甘心情愿地误了青春,误了终生!

嵇绍也不知曾经多少次,灯下深思,情怀如澜,手抚着那件新丰公主特意赠与他的上乘极品的貂裘,在心底默默地暗自发着誓愿,暗自叨念着心事,“公主,嵇绍是懂你的心的,嵇绍此生虽负了你,但终此一生都不会有负于朝廷,有负于百姓,嵇绍一生定当忠君爱民,清白为人。嵇绍此生对公主待我之情无以为报,只能以此来报答公主对嵇绍的知遇和眷怀之恩了。”

……

秋去冬来,冬走春至,眨眼间,人世之上便又是半载的更迭,时光的轮替。

阳春三月,冰融雪化,草木渐青。花儿再次烂漫地炫异争奇、随风起舞。大山捧出的泉水,一路叮咚欢唱,潺潺流淌。枝上的鸟儿,忽高忽低、时飞时落,任意地啁啾、随意地跳跃。丛间的蝶儿,身着彩衣、轻盈振翅,相携相邀相媲美,逗弄着一派醉人的春光……这里是嵖岈山早春最美的风光,新丰公主此刻正自陪伴着她的父皇司马炎,在宫娥、侍从一众人等群星拱月般的簇拥下,沿着“碧水无弦万古琴”的天磨湖畔漫步闲游、徜徉赏景。

皇帝司马炎今春的这次嵖岈山之行,实际上已经是他的第二次起御驾亲身进到山中来看望自己的女儿了。他的第一次进山早在去年秋季,在他得知女儿新丰公主于出嫁途中突然改道前往嵖岈山的次日,其实就已经成行,已经急忙忙从洛阳起身亲自来至嵖岈山中寻找、看顾、劝说过他自己的女儿一次了,只是最终的结果却并没有如他所愿而已。

“丰儿,父皇已然责令那王济退还了他强占的土地给当地的乡民,还下旨严令他把在洛阳买地为埒(埒专指马射场的围墙),用钱辅地,建造的金埒全部拆毁,并把他降职一级,杀了杀他的嚣张气焰,但老将军王浑伐吴之战,功不可没,乃为国之栋梁,重臣之心还是不可轻伤的,父皇打算过些时日,还是要在你的皇妹们当中择出一位合适的人选,再次赐婚给敏阳侯王聿,也算安了老臣之心。”

“父皇自是千古明君,女儿从此也可心安了。”

“丰儿,听父皇的劝,还是随父皇一起返回皇宫吧,你在这里生活已然半载有余了,难道不觉得枯燥乏味的很吗?这嵖岈山怎可作为你一个皇家的公主渡过一生之处呢?父皇已加封嵇绍为秘书丞在朝任职,并且他也已经娶妻成家,你怎可再继续为了嵇绍而荒废自己的一生呢?”司马炎停住脚步,话语很快就深沉而又和缓地转移到了他此番再来嵖岈山的最终目的上。

“父皇,嵇绍的新娘子是谁?”新丰公主听闻她的父皇提到嵇绍,尤其当她听到嵇绍并蒂花开,已然喜结连理之时,她的心头猝然间便觉一阵苦浪翻滚,痛如刀割,暖意尽失,春光不再,唯剩一片茫茫的凄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肝肠如搅,酸涩满怀,忧戚盈面,悲泪暗流……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被冻住了,僵住了,深深地痛感死亦悠然,生却再无可恋。

“就是山涛的女儿,山涛把嵇绍从小养大,他的女儿与嵇绍也算清莹竹马,据说感情颇深,……”司马炎回给女儿的这些答语,当然是故意含带着一些刺激和点醒新丰公主的成分在内的,但他也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己女儿面上的异样,于是吓得他慌忙挥手,急令旁边紧紧跟随的婢女倚秀和琳儿二人,双双搀扶住了他几欲昏倒在地的女儿。

“父皇,女儿想回去休息了。”新丰公主一阵头晕目眩,心碎泪涌,再也无力陪着她的父皇赏景观光了。

“丰儿,就听父皇的话,随父皇回宫吧,嵇绍他根本就不值得你如此,他的心里也根本不可能会有你的位置!丰儿,你的母后她也很是想念你呀,你还尚且不知,你的弟弟恢儿,唉,已然短命夭折了……你母后她自从失去恢儿后,痛苦得总是病病怏怏,你回宫后还可多陪陪你的母后,多安慰安慰她,她虽不是你的亲母后,却也还是很牵挂你的。”司马炎一边回转御驾,陪着他昏昏然已经不再出口一句话的女儿,慢慢地往住处走,一边仍然还在极尽所能地规劝着他自己倔强又傲娇的女儿。

“父皇,请您回宫后代女儿问母后安……但女儿自从走进这嵖岈山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女儿此生再无什么尘缘可念,当在这秀山秀水之中,了此残生。”

“丰儿,你怎么就这么拗呢!”司马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裂肺撕心。

“请父皇原谅女儿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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