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唯一的大巫师。
杨意迟感觉好似有人轻轻拨弄了他身体处的某样东西,他站在原地盯着正在跳傩舞的柳应悬,几个晃神过去才发现自己没有在呼吸。
“梦入神山,千年走马——”
傩舞的动作大开大合,白老爷子的吟诵也开始逐渐改变,飘荡的尾音逐渐拖长,乐声的旋律忽大忽小,像是在火光中散发出无数根摇曳的细线,这细线连着白衣祭司,又垂落到大巫师的脚下。
柳应悬最开场的动作模仿了“春耕”,他的每个跳跃和旋转都踩着律动的美感,古琴之音慢条斯理却又略显沙哑。接着是“两军交战”,鼓点突然急躁地加速起来,骤雨般追着巫师的脚步。
杨意迟与周围的人完全陷入了呆滞,视线跟随着柳应悬的动作,只觉得周遭的一切也像是莫名地旋转起来,被轻而易举地带入到蛮荒又神秘的上古时代。
与神共舞的人……
这绝对不仅仅是表演!
杨意迟猛地回过神,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迎着那跳动的火光,每个人的脸上都陷入一种莫名的安静,但在这种安静下又饱含着无法形容的痴狂。
巫师的舞蹈是献给烛神的,凡人能如此幸运地瞥见一隅,却永远无法完全理解。杨意迟只觉得口干舌燥,再次不受控制地被柳应悬吸引去目光。
杨意迟很难形容,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他从没想过巫师要在迎神祭上跳舞,也没想过这傩舞的每个动作都像是让他入了迷。
世界在柳应悬的脚下旋转起来,阴冷的秋夜像是沉入了海底,唯有眼前看起来还算温暖的篝火。下一刻,急躁的鼓点如同湍急的河流,不由分说地再次转折……最后一个高潮要来了!
白老爷子吟唱道:“归来兮——”
戴着面具的巫师宛若真的被神明附了体,他摆动着手臂,杨意迟捕捉到微弱却细小的铃铛声。他认真地看过去,发现是柳应悬白皙的手腕上戴着银色的铃铛手链。
一霎工夫,柳应悬丢开仪仗,他的舞步纷乱起来,举起的手臂垂下,仿佛向上天和神祈求的一切都失败了,一种无声的悲意蔓延开来。就在这时,两个同样戴着面具的白衣祭司登场,两人手持木质的黑色长矛,随着乐声分散开来,一左一右地包围起黑衣巫师。
长矛如同凶猛的蛇一般追逐着巫师,巫师向后退去,几个来回之间,情况急转直下,竟像是黑衣巫师忽然成了猎物!
杨意迟微微一愣,不免紧张起来。与此同时,他隐约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对劲——黑衣巫师是与天地,与神沟通的人,他刚出场的时候,祭司们都退到一旁……明明大巫师是所有环节中身份最高的人,为什么快到结尾时,情节却转变成这样?他为什么会像是……遭到了围猎?
杨意迟自然想不通,这些思绪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虽然觉得古怪,却终究只是隔靴搔痒,抓不到真正的线索。火苗噼噼啪啪地继续跳动,人群早已在这场柳应悬和白家人带来的傩舞中心醉神迷。
乐声回响,伴随着与鼓点最后的周旋,黑衣巫师丢盔弃甲,整个人向后弯下腰来——啪,那长矛的尖端抵在他的胸口,宛如真正的长矛穿透他的身体,正中他的心脏!
火光明明灭灭,那张赤色面具后的双眼明亮如同星辰,又像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水。短暂的一瞬,和站在人群里的杨意迟目光交汇。轰然一声巨响,杨意迟以为那是最后的鼓声,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那是他的心跳。
他茫然地往黑暗中退后一步,并不确定柳应悬是不是真的看见了他。只听见人群中哗然响起掌声,这段傩舞带来的魔力被凡人打破了。黑衣巫师站直身体,胸口微微起伏,随后整理了一下衣袖,毫不留恋地又走进夜色之中。
*
夜色更深,满月悬挂在天边,银色的光芒却十分黯淡。空气中飘来一点潮乎乎的水汽,白家人分成两队,一队在前,一队在后,柳应悬走在他们的中间。众人身上的祭服和面具都未去除,还保持着在迎神祭上的装扮,手里举着火把。
这是白鸿轩第一次正式地跟随爷爷前往鬼崖山。鬼崖山位于西陵村的北边,这里的人习惯叫这里后山。山脚下保留着一座从前的神庙,是西陵村现存的唯一神庙。据说这庙毁了七次,又重建七次,最后一次重建也是快一百年前的事了。村里人觉得鬼崖山地形复杂,又有神庙存在,所以一般人都会禁止小孩靠近这里。
一行人脚步不快,山路显得幽暗,越靠近后山,路越陡峭难走,林木众多,树影婆娑,气温再次下降,秋日的寒凉越发浓重。迎神祭像是分成两半的戏,上半场在村里,下半场却只有白家人和柳应悬知道。
白鸿轩走在柳应悬的前边,白老爷子说要把家族里的事情慢慢交给他,这居然不是一句玩笑话。柳应悬看着白鸿轩紧张地打量周围,忍不住起了坏心思。
“小、白——”柳应悬一边走,一边故意尖着嗓子逗他。
白鸿轩知道自己即将踏足家族守护多年的秘密,冷不丁地被后面的柳应悬吓了一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害怕了吗?”柳应悬继续说。
“闭嘴。”白鸿轩嘟囔道。
柳应悬低低地笑了笑,走在最前面的白天尧干咳一声。柳应悬身边的两人也靠得近了些,像是在警告他不要胡来。柳应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续和白家人往前走。
一行人穿过山中的石台阶,远处的山影连成一片,像是隐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他们的视线逐渐开朗起来,白鸿轩的父亲没精打采地站在山门处,中年人仍旧是一脸苦相,豆大的汗珠遍布他的额头,他颤颤巍巍地道:“你们……来了。”
“快……到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