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第1页)
内室的门隔绝了偏厅的悲欢,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这里静得能听见炭盆里银霜炭偶尔爆裂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纪崇州惯用的冷冽沉水香。
他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踱步到窗边。窗外,庭院深深,覆着厚厚的积雪,几株寒梅在墙角倔强地吐露着红蕊,映着清冷的月光。他负手而立,玄色的背影在昏黄烛光下显得格外高大而孤寂。偏厅里最后的那一幕——姜雨眼中纯粹的亮光,姜昭沉甸甸的释然,还有牧池那只痉挛到变形的手——如同清晰的画卷,在他脑中无声回放。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情绪,掠过他深潭般的眼底。不是喜悦,也非得意,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因某种确认而产生的微澜。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内室通往偏厅小暖阁的月洞门上。那里,隐约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带着点迟疑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纪崇州没有动,依旧望着窗外的寒梅。
姜雨端着一个小小的青瓷盖碗,脚步轻得像踩在云上。她刚从姐姐带来的巨大情感冲击中缓过神,心绪依旧翻涌,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姐姐的放心,仿佛也卸下了她心头最后一丝无形的枷锁。她想着纪崇州最后那句“送客”,想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想要靠近的冲动。
她走到月洞门边,停住了。暖阁里光线柔和,纪崇州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的剪影,沉静如山岳,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她低头看了看手中温热的药碗——这是她每日必服的滋补汤药,厨房一直温着,刚才偏厅的事一耽搁,她差点忘了。此刻端着它,倒像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进了暖阁。
“大人……”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哭过后的微哑,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纪崇州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哭得微肿却清亮的眼睛,到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厚实袄裙——姜昭方才搂着她时,衣襟被泪水洇湿了一小块。他的视线在那片小小的湿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抬起,对上她有些忐忑又带着点不自知的依赖的目光。
“药。”姜雨将手中的盖碗往前递了递,解释得有些笨拙,“……该喝了。”
纪崇州的目光扫过那碗药,又落回她脸上。他没有立刻去接,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空气仿佛凝固了,姜雨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端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时,纪崇州动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药碗,而是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自然地、轻轻揩过她眼角残留的一点点湿润泪痕。
这个动作快得如同错觉,他的表情依旧沉静如水,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但那指腹传来的温热触感和一瞬间的轻柔,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姜雨。
她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端着药碗的手都晃了一下,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染上一层薄红。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那一小片皮肤,烫得惊人。
纪崇州似乎并未在意她的羞赧。他这才伸手,稳稳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药碗。指尖不可避免地短暂相触,姜雨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了手,背在身后,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纪崇州垂眸,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他端起来,送到唇边,动作流畅地饮尽。苦涩的药味在口腔弥漫开,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只是喝了一杯清水。
放下碗,他看向依旧低着头、耳根都红透了的姜雨。
“苦吗?”他突然开口,声音是惯常的低沉平稳,但尾音似乎比平时更轻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