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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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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城,督帅行辕,偏厅。

时值深冬,一场新雪初霁。行辕内肃杀依旧,黑甲卫戍如林,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威权。偏厅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驱散了室外的严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清香,与行辕别处惯有的沉水香不同,透着一种刻意的、待客的疏离。

纪崇州端坐于主位之上。他换了一身玄色暗金纹的常服,肩背挺直,那道曾为姜雨挡下致命一击的狰狞伤疤被妥帖地掩在衣料之下,只余下眉宇间那份深沉的威仪与掌控一切的平静。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墨玉扳指,目光沉静地投向厅门方向,看不出喜怒。

姜雨安静地立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料子厚实却不显奢华的月白色夹袄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脸上依旧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气色比在密室时好了许多,眼神也不再是彻底的茫然空洞,而是沉淀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惶恐的平静。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指尖却冰凉,微微颤抖着,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知道门外是谁。

沉重的厅门被无声地推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门外未散的雪意瞬间涌入,又被温暖的炭火迅速消融。

一行人出现在门口。

当先的,正是姜昭。

她穿着一身深青色的、明显是临时赶制、针脚略显粗疏的郡守官服,宽大的袍袖和略显空荡的腰身,衬得她愈发清瘦单薄。左臂似乎还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行动间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曾经淬火寒星般的眼眸,此刻沉淀着深重的疲惫和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纪崇州身侧的姜雨。

那目光里,有刻骨的思念,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无法言说的愧疚,更有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复杂心绪。她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姜雨,看着她脸上消褪的伤痕,看着她身上整洁的衣物,看着她眼中那份虽惶恐却不再死寂的神采……巨大的酸楚和释然瞬间冲上眼眶,姜昭死死咬住下唇内侧,才勉强压住喉头的哽咽。

紧随姜昭身后的,是顾北丞。他脸色依旧灰败,但眼神已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带着一种认命后的、沉重的木然。他低垂着眼,目光落在地面,仿佛对厅内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又像是刻意回避着某个方向。

然后,是被人搀扶着走进来的牧池。

他几乎瘦脱了形,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影,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肩背处包裹得严严实实,透出浓重的药味。曾经挺拔如松的身姿变得佝偻,行走间步履虚浮,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他那双曾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败和空洞,仿佛所有的光芒与意志都已在断龙涧那场绝望的崩塌中彻底熄灭。他被人半扶半架着,头微微低垂,目光涣散,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最后进来的,是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穿着破旧棉袄的抵抗军核心成员,他们脸上带着惊惶、戒备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如同惊弓之鸟。

偏厅内一片死寂。

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更衬得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双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无声地流淌着过往的血泪、沉重的牺牲,以及此刻这荒诞而脆弱的和平。

姜雨的目光死死地黏在姐姐姜昭身上。看着姐姐清瘦憔悴的脸颊,看着她官服下空荡的身形,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泪光……巨大的愧疚和思念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扑过去,想紧紧抱住姐姐,想诉说这些日子的恐惧、委屈和无尽的想念!可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喉咙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纪崇州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放下手中的墨玉扳指,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回荡在偏厅里。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如同在安排一件公务。

姜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姜雨身上艰难地移开,看向主位上的纪崇州。她挺直了脊背,尽管身形单薄,那份属于领袖的沉静气度依旧在。她微微颔首,率先走到客座首位坐下,姿态不卑不亢。

顾北丞沉默地跟着坐下,依旧低垂着眼。搀扶牧池的人小心地将他安置在姜昭旁边的椅子上。牧池的身体瘫软在椅子里,头歪向一侧,空洞的目光茫然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待所有人都落座,纪崇州的目光才再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姜昭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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