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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辉将街道染成蜜色,而往来行人脸上都带着惶惶之色。守城的士兵比往日多了三倍,每过一人便要翻查行囊,盘问籍贯。薛柔将冪篱的纱帘又往下扯了扯,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削尖的下颌。
“姑娘,怎么是好?”四庆目光扫过前面被拦下的两个货郎,欲哭无泪道。
薛柔默不作声,依稀探出纱帘外的眼神却裹挟着无限悲哀。
他已经识破了她的障眼法。
呵……果然在卖弄诡计上,他是登峰造极,令她难望项背。
前面突然起了骚动,一个头戴乌纱帽的绿袍官员率领侍卫挤开人群,手中高举一幅画像,挨个儿比对行人的样貌。相隔一层素纱,薛柔隐约辨别出那画像上自己的脸,此为触目惊心,然画像上自己的不谙世事、没心没肺的笑脸,着实荒唐滑稽。
一意孤行将她包装成天真烂漫的模样面对世人,他有够无赖的。
“先离开这再说!”三喜忽然拽着她拐进一条窄巷,巷子里堆着半车干草,几个孩童正围着石碾子玩耍。可没走几步,巷尾竟也站着两个挎刀的士兵,正盘查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薛柔闭一闭眼,喉管里泄出声声嗤笑,既是讽刺岑熠大张旗鼓的癫狂,更是自嘲即将前功尽弃的结局;笑尽,极其平静道:“别管我了,你们俩赶紧走。”
三喜四庆当然不肯撒手,及待争取,却见一个黑影从干草堆后跃出,不等她们惊呼,那人已攥住薛柔的手腕,将她拽进更深的巷弄。
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脱手,亦未曾弄疼手腕,莫名感觉熟悉。
是谁?
“你是什么人?”眼泪无端不听使唤,夺眶而出。
“是臣。”
有一双手臂慢慢将她圈起来,鼻尖萦绕着皂角与露水混合的气息,朴素而清爽,只在记忆里有。
纱帘被风吹起一角,薛柔抬眼望去,坠入一片款款深情下。
“崔……崔介?”
“是臣。臣来迟了。”
固然面部轮廓更见瘦削,面色不再莹白如玉,多的是风尘侵袭后的疲态,然而那对眼睛里处变不惊的坦然沉静,不会变。
真的是他——崔介,崔大人,崔明夷。
“崔介。”
“臣在。”
“……崔介。”
“臣一直在。”
……
她一直唤他的名字,像一个嗜甜的孩童,他则是甜到掉牙的蜜饯。而他心甘情愿做那蜜饯,不厌其烦回应着,给她足够的慰藉。
“公子,时间不多了,得出发了。”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披麻戴孝的人影,薛柔盯了一阵,讶然称:“云澜?”
云澜向她拱手:“公主。”又提醒崔介:“公子,不可再拖了,否则会被困住的。”
崔介颔首:“你先去准备。”
云澜依言走开。
“臣会对公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不是现在。”环在薛柔肩膀上的温度倏而退却,随即爬上了她的小臂,于她手腕以上围了一匝,“臣带公主出城。”
第69章
城门下,长长的队伍后,蹒跚过来一溜人,分成三节,均披麻戴孝:打头的持招魂幡,抛洒引路钱;后边跟着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悲声阵阵;最后的是几个壮汉,合力推拉一辆平板车,车上载着一副棺材。这是赶上送葬的了,周围人多嫌晦气,往前挤往后稍,尽可能躲远些。
“排好队,一个个来,别挤!”见人群骚动,守城士兵高呼,接连喝了几嗓子,不起作用,当机立断拔刀恐吓,见者霎时安静下来,老实巴交地排起队列,等候检查。
秩序井然,盘查起来十分迅速,不多会,轮到那送丧一伙人,当中一个中年高个阔脸男人出列,堆笑向士兵说:“军爷,我们是城南周屠户家的,老父亲昨夜去了,赶着回乡殡入祖坟呢。”
“回乡?”领头的士兵扫一眼送葬队伍,面带狐疑,“回什么地方去?”
中年男人答:“我们一家子祖籍是青州的,爷爷那辈上京来的。”
领头的摆摆手,不愿听男人攀扯老掉牙的事,直说:“你们这么多人,保不齐里边混进去什么贼人,得仔仔细细地搜过,确认无疑,才可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