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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爹,也有名字。”
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孩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我,“我叫杨惜。”
被他这么一看,我的脸突然有些烫,竟难得感到些莫名的局促不安,赶忙将脸扭到一旁去,不再看他,“……这什么名啊,不好听也不好记。”
“我的名字就好听又好记。”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身边,主动牵起他的衣袖,带他到院子里看月亮。
我踮起脚,指那着清白明亮的月轮对他说,“喏,看见了吗?”
“那就是我的名字。”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看见了,师妹。”
从那以后,我们便日日生活在一起,师兄从小就很照顾我,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练剑,一起坐在檐下看落雨和星星,一起长大,一起送走先后病亡的,我的爹娘。
我爹死的那日,我偷偷从门缝里看见,我爹将师兄唤到床前,握着师兄的手问他,“你喜不喜欢明月?”
师兄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说,“……我会照顾好她的。”
听到他这种回答,我很不高兴。在我的预想里,我就应该和师兄永远在一起,嫁给他,与他有一个家,生一个孩子,然后过我爹娘的那种生活。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互为彼此最亲近的人,我们两个成亲,余生相互扶持、同舟共济,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吧?我想。
但我每次问师兄他愿不愿意娶我,他总是神色闪躲,从来没有认真回答过,即便被我逼急了,也只是垂着眼睛说,他一定会照顾好我的。
“就像照顾自己的亲妹妹那样吗?”
“对。”
“可是师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想做你的妻子……”
“师妹,”那日师兄的语气难得严肃认真,他轻轻按住了我的肩,对我说,“是你见过的人太少了,你并非喜欢我,只是习惯身边有我的陪伴,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们应该一辈子在一起。”
“但是,我们之间,不需要夫妻娶嫁那一层关系,在师兄眼里,你本就是我的家人,我的亲妹妹。师兄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们明月,让你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
骗子。
我叫杨惜。
如果问我这平凡庸碌的一生里,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我曾和这天下最了不得的人相爱,还曾代君受虏。
元嘉十年,暨燕武帝萧鸿雪在位第十年,尚书左仆射谢韫造反篡国,他变国号为秦,将萧鸿雪改封为义王,圈禁在长安京郊,并令萧鸿雪身边亲信悉数迁往边邑凉州。
萧鸿雪为暂避谢韫锋芒,以义王身份俯居京郊,卧薪尝胆了数载,过了一段常人难以想象的,含垢忍辱的日子。
我就是在萧鸿雪俯居京郊后,带着师妹下山,在田垄边偶遇他的。
他是我此生见过的,生得最美的人。
即便那时萧鸿雪穿着最不起眼的粗布烂衣,手脚上满是灰尘与伤痕,脚腕上还拖着一指粗的铁锁链,蹲在田间洗衣刷桶时,说不出的狼狈。
但当我无意间与他对视,瞥见那双幽湖般的紫眸后,目光便再也没能从他身上移开。
一直到我死都没能。
第一次见萧鸿雪,我站在远处看了他许久,我觉得他好奇怪,那样的容貌和气度,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得出的,可他却穿着最粗陋的衣衫,干着洗衣刷桶这种最鄙贱的活计。
明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却对他很是好奇,甚至下意识走上前去,想要和他说话。
——然后,我被一直站在远处监督他干活的两个侍卫拦住了。
“这可是义王殿下,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囚犯。”
两个侍卫“啧啧”了几声,唇舌弹津,他们望着萧鸿雪瘦削的背影,语气轻蔑至极。
听了他们的话,我顿住了脚步。
原来,他是义王,曾经的皇帝陛下。
我自有记忆起便随师傅一家隐居终南山,甚少下山,不知人间事。
我不理解“义王”这个词对于曾经的帝王来说,是多么大的耻辱,也不理解萧鸿雪从昔日的人中龙凤沦落到这般境地,为何还能如此平静地做那些明明是在有意羞辱他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