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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良战败自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邝良虽是名门出身,却因为不懂得笼络人心,最终落得众叛亲离,帐中自刎的下场。”
“于是,高祖慎重考虑之下,选择当众焚毁罪证,让那些人可以毫无负担和顾忌,忠心追随自己。”
“高祖的这把火不仅烧掉了密信,也烧掉了那些世家的犹豫不决。高祖通过焚烧信件的方式,主动向那些一直介怀他平民草寇身份的世家大族释放了善意的信号。”
“他的这份善意立即得到了回应,不少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世家开始倒向高祖。因为他们看到了高祖的惊人胸襟,也看到了他的政治远见——以小忍图大事。”
“燕朝初立,高祖推行的许多政令举措之所以广有成效,都离不开掌握政经军事资源的世家大族的支持与配合。”
“事实证明,高祖当年的那个决定是无比正确的,他藉此成功地将多数世家大族纳入自己的统治体系之下,夯实了大燕王朝的基业。”
谢韫垂下眼眸,抬手抚了抚杨惜落在肩上的丝发,“臣的殿下啊……您现在明白,臣为什么要和您讲这个故事了吗?”
“仆射大人……是想要我效仿高祖行事,焚毁作为罪证的名册?”杨惜垂眸望着茶盏上温软的水汽螺旋,语气平静。
谢韫微笑颔首,直起身,慢慢踱回自己的座位上。
“殿下,臣自己就是世家的人,所以最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比蛇窟案更腌臜脏污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做。”
“这案子即使公诸于众,那些人倚仗身后家族势力,至多也就是判劳役或流放,绝无性命之忧。而他们现在如此紧张,只是担心此事玷了家门名声,影响仕途,绝不可能真心悔过。”
“殿下若能效仿高祖,不受贿礼,当着来府拜访的人的面,焚毁那份名册……丰乐乡这事虽小,但殿下向他们表露出的善意却难得。这件事过后,那些人精自会明白,该如何投桃报李,偿还殿下的恩情。”
“萧成亭这些年名声在外,难以易改众人对他的印象。所以即使臣平了魏后之乱,将旒冕送去宗人府,他依然坐不上那个位置。”
“殿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思考如何复位,以陛下对殿下的疼爱,那是早晚的事。您该思考的是如何积攒人望,令那些世家的人对您改观。”
“殿下现在最缺的就是人心。”
谢韫拈起茶盏,眸光深邃,叹息了一声,“江宁当然知道他父亲不是冤枉的,但他都主动软了身段,编好了说辞来向殿下求情,殿下又何故冷言斥责他?”
“说得好听点,是殿下仁心。说得不好听,就是殿下意气用事,完全不懂得如何操驭人心。”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些女子受过的伤害也不会因为有人伏罪而消除,那么殿下何不好好利用此事?高祖连战时通敌这样的大罪都能宽宥,您又为何不能?”
“您坚持让那些人伏罪,当众给他们难堪,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几个草芥之人的感激,哪里有朝官们的感激有用?”
杨惜听了这话,看着眼前谢韫依旧温和矜雅的微笑,后背一阵发冷。
谢韫这人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气质总会给人以仙人的错觉,可听他说出的话,哪里是仙人,分明就是罗刹。
“而且,除了这份名册,还有一件事,殿下也没有处理好。”
谢韫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水,抿了几口,道,“殿下在蛇窟内,定已见过那个女子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惜闻言,抬头看了谢韫一眼。
“那个赤衣盟的女子。”谢韫不急不慢地解释道。
“若臣没记错,她名唤……红药?”
“殿下明知赤衣盟乃是陛下,甚至是大燕的心头之患,为何私放了身为赤衣盟七大门主之一的红药?”
“在臣的预想里,殿下应该将她绑回。无论最终能否从她嘴里撬出情报,都是大功一件。”
“上一世,她被官兵拘捕后,是臣在大理寺中任职的族人亲自审的她。”
谢韫将茶盏搁到茶案上,漫不经心道,“的确是块硬骨头,她被捕后,除了讲述了一桩丰乐乡旧案的案情真相,有关赤衣盟的一切,都只字未说。”
“据说,后来她被生生挖眼拔舌了,都没有吐露一个字。最后,陛下将她的残缺尸首悬于城门,以震慑赤衣盟妖人。”
然后,谢韫沉默了许久,静静地望着杨惜,杨惜被他看得有点发怵时,他又开口道,
“说实话,殿下处理丰乐乡蛇窟案的方式,让臣觉得您是一个内心过于慈软的人,臣现在实在有些犹豫,您到底是不是一个适合追随的人选。”
杨惜听了谢韫的话,忽地想起了蛇窟中红药那个复杂的眼神,以及从红药嘴里听来的有关赤衣盟的真相。
杨惜从前不理解赤衣盟,但是在窟中听了红药的话后,他深为动容。因为自他穿书以来,看到的,不是簪缨礼乐、世间繁华,而是被用作药人的无名女孩、当众受了猫刑的雏妓、被父母卖去蛇窟平祸的少女……这些血淋淋的、赤裸到令人心惊的现实。
也正因为亲身经历,他绝不可能如谢韫所言,冷血无情地踩着那些白骨、鲜血和眼泪,往上走。
“恕我难以认同大人的想法。”杨惜抬起头,对谢韫一笑。
“民为贵,而非世家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