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1页)
“别动。”程添锦的镊子突然转向林烬衣领,拈出片指甲盖大的金属片,“M1930钢芯弹的尾翼。。。再偏两寸就。。。”
他喉结滚动着把危险咽下去,转而用绷带缠紧林烬渗血的虎口。那里有道深可见骨的伤,是掰开废墟钢筋时留下的。
他手在抖。。。
林烬注视着程添锦颤抖的睫毛。
这个能用拉丁文背诵《伤寒论》的教授,此刻正用最粗鄙的上海话咒骂着,把磺胺粉不要钱似的往他伤口上倒。
药粉接触血肉发出滋滋声响,林烬却笑出声——程添锦白衬衫领口露出的红痕,是昨夜他在教堂储藏室情急之下咬的。
“还笑?”程添锦突然掐住他下巴,沾血的手指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指印,“顾安刚传来消息,日军在宝山路用机枪扫射平民。”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刮着林烬的耳膜,“你弟弟要是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药柜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顾安端着搪瓷盘僵在原地,盘里的手术剪还在晃动。他西装革履与满屋伤员格格不入,唯有左臂缠着的绷带洇出血色。
“磺胺不够了。”顾安放下盘子转身就走,却在门口停顿,“林先生。。。你脖子沾了脑浆。”这句话轻得像片落叶,却让程添锦猛地拽过林烬,用酒精棉狠狠擦他后颈。
林烬抓住程添锦的手腕,发现他袖扣少了颗——今早给那个肠子外露的女学生当止血钳用了。
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货架上的药瓶叮当作响。
顾安折返时手里多了个铁盒:“工人从虹口仓库抢出来的。”盒子里整齐码着二十支奎宁针剂,标签却是日本陆军医院的番号。
程添锦的眼镜闪过寒光:“条件?”
“活着回来。”顾安的目光扫过程添锦攥着林烬的手,突然摘下自己的怀表扔过来,“三点十五分,日本海军陆战队会轰炸商务印书馆。”
他转身时西装后摆掀起,露出别在后腰的勃朗宁——和林烬那把是同一型号,保险都紧扣着。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林烬摩挲着怀表上“安”字的刻痕,突然拽住顾安:“为什么帮我们?”这个问题他又问了一次。
“1930年冬夜,你在码头给流浪儿发红薯。”顾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时我就想。。。这样的人不该死。”
程添锦突然把林烬拽到身后,这个动作扯裂了他自己的伤口。
血顺着白衬衫下摆滴落,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洼。
三个男人在弥漫着血腥味的仓库里对峙,远处救火车的警笛像道无形的墙。巡捕房的皮鞋声从街角传来,混着小贩“号外!日军进占江湾!”的吆喝。
最终是顾安先退开。
他整理领带的动作依然优雅,仿佛刚才的剖白从未发生,窗外传来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喊。
林烬扒着窗框看见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姑娘躺在担架上——是早上那个肠子外露的女学生,此刻她胸口别着的复旦校徽沾满新鲜的血。
“她。。。她撑到印完传单。。。”抬担架的学生跪在地上干呕,“说一定要。。。要交给明德书店的。。。”
程添锦已经冲出去做心肺复苏。林烬抓起药箱冲了过去。
女学生最终死在程添锦怀里。
她青白的手指还攥着传单油印的校样,最上方是用血写的标题:《告全世界知识界书》。
程添锦摘下眼镜擦拭时,林烬看见他掌心深深嵌着四个半月形的指甲印——是女学生临终时掐的。
我们会让世界看到。。。
当夜,林烬蜷缩在程添锦的临时宿舍里包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