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3页)
林烬侧过头看他。
昏黄的灯光下,程添锦的侧脸轮廓分明,镜片上沾着一点血渍,大概是白天救治伤员时溅上的。
“那你怎么不走?”林烬问。
程添锦放下镊子,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直视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你觉得呢?”
林烬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嗤笑一声,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把人拉近:“程教授,你那些《诗经》《论语》白读了?”
他的拇指擦过程添锦嘴角的一点血渍,“‘死生契阔’背得那么熟,结果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程添锦低笑,顺势扣住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那道戒痕:“《世说新语》有云——”
“闭嘴。”林烬直接吻了上去。
程添锦的眼镜被撞歪了,怀表从膝上滑落,表盖弹开的瞬间,“程林氏”三个字在油灯下泛着微光。远处又一声炮响,震得天花板落下簌簌的灰尘。
分开时,林烬的拇指还按在程添锦的唇上:“下次再掉书袋,我就把你那些破书全烧了。”
程添锦扶正眼镜,捡起怀表,轻轻擦去表面的灰尘:“《左传》曰——”
林烬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程添锦闷笑出声,终于说了人话:“你在哪,我在哪。”
地门突然被推开,张冠清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顾安又搞到两箱——”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了看衣衫不整的两人,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怀表零件,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我什么都没看见。”
门被重重关上。
林烬拿过程添锦的怀表,指尖抚过表盖上的弹痕:“修不好了?”
“能修。”
“就像上海,就像中国。”
1937年10月11日上海闸北
那天没有下雨。
天空是一种刺眼的灰白,像一块被炮火熏透的裹尸布。
林烬记得自己正跪在废墟里,手指抠进一个年轻士兵的肩窝,试图把他从炸塌的墙板下拖出来。
那兵最多十八岁,整条左腿被钢筋贯穿,血沫从嘴角往外涌,却还死死攥着一枚手榴弹。
“松手!”林烬吼着,指甲缝里全是碎砖屑,“你他妈想一起炸死吗?”
士兵的眼神已经散了,但手指仍痉挛般扣着拉环。远处日军的机枪在咆哮,子弹打在他们身后的水泥柱上,溅起的碎石像刀子一样割过林烬的后颈。
然后他听见了程添锦的声音。
“林烬!左边!”
林烬下意识低头,一发子弹擦着他头顶飞过。
他回头看去——程添锦站在十米外的断墙边,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全是血痕。他手里举着把鲁格手枪,枪口还在冒烟。
那是顾安上周塞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