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3页)
暮色四合,弄堂里飘着炖肉的香气。林烬推开斑驳的黑漆院门时,屋檐下新贴的桃符被寒风吹得簌簌作响,红纸金粉的“福”字已经有些褪色。
“哥回来了!”
林时抱着裹成棉球似的秦望站在天井里,手里还攥着半截粉笔。青石板上歪歪扭扭写着“春”“节”两个大字,沫沫正蹲在旁边添笔画。
厨房的棉帘子一掀,蒸腾的热气裹着酱香味涌出来。秦逸兴举着锅铲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酱油渍:“哟,大少爷还知道回来?”里屋传来李阿曼的嗔怪:“逸兴!把腊肉递进来——”
秦母坐在堂屋的藤椅上,就着煤油灯的光捻麻线。老式收音机滋滋啦啦放着申曲,混着隔壁邻居家祭祖的鞭炮声。
沫沫飞奔过来,辫梢的红头绳扫过林烬的手背:“烬哥哥回来啦!”
林烬“嗯”了一声,接过咿呀学语的秦望。孩子戴着虎头帽,暖烘烘的小手拍在他脸上,带着奶香。
“哥你怎么了?”林时突然凑近,十五岁的少年已经能平视他的眼睛。
林烬摇摇头,用下巴蹭了蹭秦望的额头。婴儿咯咯笑着,口水沾湿了他长衫的前襟。
堂屋的八仙桌上,粗瓷碗里盛着炒瓜子,果盘里码着寸金糖和柿饼——都是秦母用肉票跟走街货郎换的。
墙角堆着程家送来的年礼:两听鹰牌炼乳,一包太古方糖,红纸捆着的金华火腿油光发亮。
“开饭咯!”李阿曼端着蒸鱼出来,鱼身上还摆着根葱,“年年有余”。煤炉上的砂锅咕嘟作响,白菜粉丝里埋着难得的几片咸肉。
林烬抱着秦望站在檐下。
远处租界的霓虹灯隐约闪烁,而弄堂里的年夜饭已经飘香。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小家伙正攥着他的衣扣,黑葡萄似的眼睛映着屋檐下的红灯笼……
雪粒子簌簌落在天井的青石板上,林烬独自坐在廊檐下的藤椅里,指尖摩挲着怀表的鎏金表盖。
“咔嗒”一声轻响,表盖弹开——程添锦的学生装小像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黄,嘴角含着那抹他熟悉的浅笑。
里屋传来林时和沫沫的嬉闹声。
程添锦年前托人送来的新年礼物摆在八仙桌上:给林时的德制钢笔,给沫沫的羊毛围巾,还有秦望的那套小棉袄——此刻正被孩子攥在手里啃得满是口水。
秦逸兴拎着半壶烧酒走过来,竹椅发出吱呀声响。他给林烬斟了一杯:“怎么了,和程教授吵架了?”
林烬仰头饮尽,火辣的酒液灼过喉咙,点了点头。
秦逸兴望着屋内暖黄的灯光,阿曼正抱着秦望哼小调,秦母往孩子们手里塞桂花糖。“其实。。。”他粗糙的手指转动酒杯,“我们能过上现在这种日子,不至于冻死饿死,很大的原因。。。”
“我知道。”林烬突然打断,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小像的轮廓。怀表齿轮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某种无言的叹息。
雪越下越大,落在秦逸兴补了三次的棉鞋上。他沉默良久,突然把酒壶重重一放:“要我说,你现在就该——”
“没事。”林烬合上表盖,金属碰撞声清脆,“不用管,放心吧。”他转头看向屋内,忽然笑了笑,“望儿又长胖了。”
秦逸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沫沫正用新围巾逗秦望,婴儿挥舞着小手,虎头帽上的金铃铛叮当作响。
雪落无声。
怀表指针走向十一点,远处外滩的海关大钟开始隐隐轰鸣。林烬将怀表贴在心口,那里藏着一道未愈的伤——甜蜜又疼痛,就像融化在舌尖的桂花糖,余味泛苦。
煤油灯捻得只剩豆大的一点光,棉被里泛着晒过太阳的蓬松味道。
林烬侧躺着,看林时脱了棉袄钻进被窝——十五岁的少年骨架已经抽条,手长脚长地蜷在床铺里,像只未长成的青竹。
“三年前还能抱着你睡,”林烬伸手比划了下,“现在都快比我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