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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逆旅(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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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三响面色几变,良久后终于开口。

“尾衔。”它只问,“你是不是饿了?咱们入城已经三日,你粒米未进,好歹喝点水吧。”

我原想拒绝,可见秦三响一脸忧悒,便晓得它是在关心我。

于是我说:“好。”

我们不急着离开弃城了,就将行囊都留在屋中。秦三响昨夜睡得不错,这会儿精神还挺好,它不许我再操劳,自己叼着东西进进出出,都堆到屋内同一处,哼哧哧一顿刨。

狐狸忙前忙后,我被它赶到院里,找到枯树下的一口井。井沿被白雪遮挡大半,只隐约露出一圈深褐色。

我想到秦三响那句“喝水”的嘱咐,蹲身扫净了沿边雪,发现井绳仍在,下头深幽幽的,瞧不真切,不晓得尽头处是否还坠着一只桶。

我绞着井绳,心不在焉地往下放。

我该去哪里找应不悔?

我其实没什么头绪。硬要说的话,我在梦中失去了他,或许应该重新入梦寻找。可惜白日难捱,我没法强迫自己立刻睡着。

况且,我就这样回去,应当无法真正改变什么。既是入城才开始做怪梦,这座城,应该是同神公息息相关的,兴许会藏着些线索。

这样想着,我加快绞绳的动作,绳似乎重了点,看来我运气不错,当真取到了水。

“秦三响,”我回头,“把水壶叼——”

我的话就在此刻戛然而止,转头中的惊鸿一瞥叫我猛然收回眼,确信面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并非幻觉。

古井的水在向上淌。

绳的尽头没有桶,绳坑坑洼洼,不知在何处绷断了。可那原本枯蘼细乱的麻绳,此刻却生生涨大了一整圈,灰黯也变作饱满的深褐色。

不过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井绳就成了一副刚制好的崭新模样。水流顺着这根绳,一圈圈盘绕着往上淌,直至濡湿了我的指缝。

又清又凉。

我的双手被包裹,像是浸泡着一泓溪流,喉头也像是被润泽,疑心这一切又是梦。

正当时,秦三响叼了水壶出来,狐狸几步蹿到我脚边,问:“尾衔,怎么又在发呆?”

我这才如梦初醒,想招呼它一起看看这口井,这一股溯上的清流。

可是,井又恢复了它的平和。

井绳颓然垂落,我的掌心也干燥了。秦三响将水壶放在脚边,扒住井沿翘着尾巴往下看,声音闷闷的,一圈圈回荡在井中。

“这是口枯井啊!”秦三响缩回身子,欲言又止地说,“尾衔,你,你……”

它用爪子捧起雪,咬开水壶的塞,就往里头装。

“雪融后也能喝的,尾衔,我用肚子给你暖暖,你等等哦。”

我勉强笑了笑,说好。

秦三响似乎觉得我疯了。

我也有些怀疑。

我好像落入真与幻的漩涡,忘却了来时路,又不知该往何处。秦三响将捂化了的雪水给我,壶还带着它的温度。我接过壶,忽然觉得应不悔也是幻想,或许我太寂寞,却又不甘绝望,就幻想出了这样一只鬼,偷得半日光阴、一夜乱梦。

这样想着,我的心脏又像被攥住了。

我们路过埋葬白骨的坑洞,胸膛的酸楚催着我再度走下去。仿佛我昨日在此遇见他,今日就能在这里和他重逢。那白骨还躺在坑边,我坐在骨头旁坐了半晌,应不悔没有出现。

我忍不住丈量起这一具白骨。

在我的记忆,或者说幻想中,应不悔比我高出快一头,他已经长成了青年,可这骨骼却……

却是少年的。

我起先不敢信,反复量过一遭又一遭,才不得不信了。骨殖莹洁,竟同我的身量差不多,无论手骨还是腿骨,自趾节往上,几乎都与我手脚的长度相吻合。

是他骗了我,还是我独自痴望,本就彻头彻尾一场空?

我分不清,分不清了。

我坐在骨头边,抱膝埋着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剩下什么。我身体中的一部分像被抽离掉,只留下空荡荡的半身壳。我摸到了一截骨,将它放在胸前,被硌的感受很鲜明,我勉强相信自己还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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