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14僭越(第2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应不悔的白发全散了,披落他满头满身。他眼里方才的狂热被打破,似乎产生了一瞬茫怔,瞳孔微微放大了。但很快,散掉的神智又重新凝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我,咬着我。

我被这目光击中了,他肖似我的眼,露出我不曾有过的神色,却是被我自己逼迫的——这想法才刚冒出头,就激得我头皮发麻。

打住!

我在想什么?应不悔又不是我,说到底,他只是个借形的男鬼罢了。

“尾衔。”

应不悔的眼神却更稠了,他喉结上下滚动,呼出一口气。

“求你……”

两个字如同落石,激起我心中骇浪惊涛,叫我难以自抑,又害我面上的平静险些分崩离析。应不悔却像直接勘破了这层摇摇欲坠的伪装,他手上倏忽用力,将我脚踝向下一拽,害我向他栽倒下去。

我和这男鬼的身体就此彻底重叠。

他应是飞速消融掉实体,我落在他身上,像是坠入一团云,一汪泉,被密不透风地裹挟住,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在这种无助里心神混沌,眼前很快变得模糊,只觉自己缓缓向下坠去……

我再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雪原上的山坡。

依旧是春澜来找我,招呼我一同去法会,接着应不悔出现,将她弄晕后暂时放在树下。他为春澜披好衣裳后起身看我,我俩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几息后,他先开了口。

“愣着做什么?”应不悔说,“快些,庙在山上,还有好长一段路。”

我呵出口热气,故意问:“就这么走着去?”

“噢,”应不悔笑了下,“小恩公,忘记你短胳膊短腿了。”

“这次变成白狐狸吧。”我不和这男鬼一般见识,“变成赤狐,总有种在骑秦三响的错觉。”

秦三响个头也不小,可到底瘸了一条腿,我平素也注意着,就连重物也没让它驮过。

“怎么,”应不悔冷冷道,“不舍得骑它,却舍得骑我。”

“上回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我实话实说,“秦三响身有残疾,看见它那张狐脸,我良心不安。”

应不悔得了这么个答案,不再继续呛声,瞧着心情好了点。无需我催促,他很快化做一只长毛雪狐,一口叼了我甩到背上,就往庙门去。

我埋在柔软细密的狐毛里,发顶拂过雪原的风。周遭的一切都在后退,钟声震荡的村落,荒腔走板的奏乐,还有朦朦胧胧的乡音,黄底红字的绢布。

我心中一松,旋即一空。

我在这霎那混淆了今与昔,恍惚间回到儿时离乡那一天。我已经忘记走时究竟难过不难过,只记得没有人送行,也渐渐没有了屋舍。我向白茫茫的雪原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

风淆乱了我的眼,雪絮缀满身,我像是白了头。我从此远离族亲、庇佑与规训,世人称之为放逐,我倒视之为解脱。

“应不悔,”我听见自己说,“跑起来,带我走吧。”

耳畔的风声更大了。

很快,我们就将昨日今朝统统抛在脑后,在山上某处停下脚。应不悔换回人形,却是青年样貌。他牵着我的手入庙门,像是兄长和幼弟。

我忍了片刻,在跨过门槛时终于忍不住:“你怎么不继续当小孩了?”

“万一庙里还藏着人呢?”应不悔理所当然道,“短胳膊短腿儿,谁也打不过,别到时候被捆成粽子,又丢回法坛去。”

我沉默片刻,问:“这种事情,梦里之前不会发生过吧?”

“之前又没有我。”应不悔俯下身,悠闲道,“小恩公,猜猜看啊。”

我算是明白了,此鬼心胸狭隘,忒爱记仇。因着刚刚求来求去那一通,他这会儿肯定憋了坏水。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