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绿色的花苞(第1页)
赵阳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赵满。
赵满得的是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赵阳记得那天他躲在门口偷听何媛和医生的对话,医生是这么说的:“哎,真是的,身体频繁不舒服的时候就应该马上来医院检查,检查不出来毛病当然是最好的,真检查出什么也能早发现早治疗,对吧?总有这样的,每次我都想象不到怎么会那么能忍,发展到今天这样说明绝对不是疼了一天两天了,忍着疼就是不愿意来医院。”
何媛没说话,房间里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医生又说:“我也是遗憾,但凡……哎,你们自己选吧,现在的情况治疗的意义只不过是拖延点儿时间,稍微减轻一点患者的痛苦,不过治疗也会有相应的生理反应不会太舒服。”
赵阳没听完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他跑回病房去看赵满。
赵满的头发已经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剪过了,前几天每天出去上班的时候何媛总是抱怨,说你哪天下班能早点就去剪剪头发,像个野人一样,出去别人还以为你家里没有老婆打理你。他总是嘿嘿一笑,说今晚就去剪了,这话说了好多遍他的头发还是没有剪。
赵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癌症晚期,甚至已经被下了死刑,他还是那么年轻,仿佛就算此时此刻也还是有一身的力气可以立刻出门去做苦工赚钱。赵满看见赵阳赶紧对儿子招手,病房里有何媛买的苹果,个头很大也很红,和他们平时吃的很不同,家里平时吃的苹果总是很小,偶尔皱皱巴巴,偶尔磕碰了一处。
赵满不舍得吃,伸手拿刀子想削了给赵阳吃。
赵阳就站在他面前:“爸爸,你疼吗?”
赵满疼,可他擅长忍耐,总觉得忍忍一定能过去,无论什么忍忍都可以过去的。于是他苍白着一张脸对赵阳笑:“爸爸不疼。”
再后来何媛回到病房,手里拿着诊断书。
病房里沉默了太久,沉默到赵阳觉得空气变得十分粘稠,紧紧黏在皮肤上,导致皮肤无法呼吸,连带着连鼻腔都要呼吸困难,所以他不得不张开嘴巴来换气。
赵满在这时候笑着对赵阳说:“小阳,你先自己出去玩一会儿。”
赵阳离开病房,关上房门,却靠在门上没有离开。
他听见何媛几乎立刻憋不出大哭出来,她埋怨赵满,她痛骂赵满:“你疼了多久了?你怎么竟然一点儿都没跟我提过,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遍,我说身体才是我们的本钱,我不要你给我大富大贵,那种日子也是我要不起的,我就要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的就行了,赚的钱够小阳上学娶媳妇就够了!你……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啊,你现在要自己走了,你让我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办?”
赵满还是笑:“老婆,没事啊,这几年咱们不是也攒了一些钱吗?咱家平时过得节俭,够小阳上到大学和你们娘俩生活了。”
何媛立刻惊叫:“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治了?”
赵满哄她:“没必要治了,我心里有数,治不好的,就是多花了好多钱,把这些钱留给你们不好吗?”
何媛几乎慌了:“当然不好,我……不不不,要治,这小医院肯定是不好,他们肯定是嫌麻烦不赚钱才这么说,咱们去三甲再检查一次好不好?而且咱们有保险啊,咱俩都买过重疾险,给报销的老赵,能报销,咱们能治。”
赵满看着她:“老婆。”
何媛不再说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所以当赵阳看到卓清沅的这句话,他心里下意识反驳,也不是吧,不是每个人都会在脆弱的时候想要安慰,或者说,不是每个人都会脆弱。赵阳去回忆,回忆赵满到底有没有脆弱过,发现记忆里竟然真的找不出一点线索。
他安慰赵阳,安慰何媛,安慰每一个还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他满心愧疚,愧疚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留在世上而自己独自离去。他说自己不疼,他总是笑,赵阳这时候反应过来,原来每次赵满笑着笑着突然点了一根烟可能都是因为笑容已经压不住疼。
赵阳此时此刻明白,自己擅长接受,擅长忍耐,原来是那时候种下的种子。是赵满笑着在赵阳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而何媛总是忘记浇水,所以这种子独自发芽,扎根的土壤太贫瘠,所以长不出漂亮的花和柔软的叶子,只抽出坚硬的棕色的枝条。
Creek:“干嘛不回,很不舒服?”
S:“挺不舒服的,安慰一下。”
Creek:“怎么安慰?”
S:“看你。”
Creek:“在哪。”
S:“打完这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