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页)
两人都不出众,但在彼此眼中熠熠生辉,这是张束能想到的爱情最好的样子。
二十七岁,她和陈星分手。
春末夏初,天气好得不像话,出门前她还特意发了朋友圈,称这一天“像金子一样灿烂”。
那时两人有阵子没约会,都忙。陈星忙着升职加薪,忙着看房。
张束搬回了父母的房子,每个季度给家里交租金。周君象征性给她便宜了五百,算是买回个面子。以后有人问起,女儿住在家里,是周君的大度和体贴。
陈星一直希望张束搬出来。他对张束的父母没有好感,连带着讨厌起房子,坚决不住进去。陈星说,张束,别赖我,一个外地男孩,一个小镇做题家,怎么想都不会对北京三环内的房子产生厌恶情绪的。张束自知理亏,恋爱八年,家里对两人的关系始终不松口,哪怕陈星替她分摊了纽约的房租。
周家看不上张束,却又告诉她,恋爱中男人给你花钱是应该,不用感动。
张束想,如果有女儿,她应该也会重复同样的话。但这句话的发心难道不应该是珍视怜爱自己的小孩子吗。
最让她难受的是周家的傲慢。给每个人打分排序,下位者就要给上位者上供。张束要给周家上供,陈星要给张束上供,周家有自己的种姓制度。
在这段关系中,张束常觉愧疚和亏欠。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陈星找自己,是房子有了进展,不然不会约在工作日中午公司楼下的星巴克,匆匆一见,商量准备什么材料,再分头去忙。
于是她便也没有特意打扮,T恤牛仔裤,拖鞋帆布包——如果能预知一小时后发生的事,她至少会穿一身像样一点的衣服。
没有人会傻到以为一段感情会在米其林餐厅结束。吊灯蜡烛,西服礼裙,两人在悠扬的音乐中相视而笑,相互道别。现实里没有什么不得已,既然能分开,就说明感情死了,没必要惺惺作态设计出仪式感。
但也绝不是今天这样,十分钟,一人一杯美式,手里的三明治才咬出难看的缺口,就给一段长达八年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陈星说他累了,工作投入精力太多,分身乏术。想到未来和张束父母打交道不知会怎样的劳心劳力,不如现在了断,在一个感情磨薄了的时刻。早几年如胶似漆,分开太痛;再晚些时日,投入太多,沉没成本太大,不再划算,只能凑合过下去。到时两个人、两个家庭,都痛苦。
张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她以为一起走过八年,能走到一起买房这一步,两人的关系不说情深义重,但至少不会落到“薄”的程度。她更没想到陈星的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星不以为意,做金融久了就会这样,人就是会变冷。一切都是可以衡量的,只不过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咱们就此止损吧?他问。
好好的感情,竟然成了“损”。张束实在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但陈星不再等,起身走人。张束慌乱无措,脱口而出的就是沉重的承诺,
“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爸妈,我发誓,我可以和他们断开,不再来往。”
陈星笑得很淡,“你没法摆脱的。”
“凭什么这么武断?”
“八年,他们但凡答应要见我,咱俩都走不到这一步。算了吧。”
话落下,陈星拔腿离开。张束连帆布包都顾不上提就追过去,但陈星很快融在一群西装背影中。人来人往,张束像一帧不和谐的定格画面。
机械地走回星巴克,帆布包已经被扔在一旁的窗台上,座位被一对光鲜男女占据。金融街的饭点,上班的人们争分夺秒,交流业务比填饱肚子重要。没人注意这只帆布包,也没人注意眨眼间结束的一段感情。分手在巨型城市里频繁又平凡。
记得刚上班时陈星说过不喜欢金融街,冰冷板正,人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那时他笑,如果老头老太太在这里绝对碰不到瓷。这样难堪的时刻,张束感谢这种冷漠,能让她在人挤人挨的咖啡店流下眼泪。
她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份难过,甚至安慰自己,刚才的分手也算不上难看,陈星一定是了解自己的,于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给感情拔了管,让它在最快的时间枯萎。
她慢慢地哄自己,哄自己的双腿,快点往前迈,快点走下楼,快点进到车里,快点回到家中。
一个人的时候,至少可以痛得放肆一些。
走到咖啡店门口,浑浑噩噩之中,她听到有人喊她。张束一惊,回过头,竟然是朱长跃的秘书小饶。
张束被小饶又领回了星巴克二楼。
已经过了饭点,二楼不再拥挤,光鲜男女也早就离去。同样的座位,对面的人换成了小饶,张束觉得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