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6章(第2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周君拍了她一下,“我们干嘛来,我们惦记你呀。你一个人在这边,我每天提心吊胆。”

周君的手留在张束的后背上。张束的一只脚就要踏入那条热热的河,直到她推开门,走进屋子,她的家里人哭了起来。周君默默流泪,周茵却哭出了声。

那绝对是间糟糕的租屋,是她这辈子住过最糟的,她已经算是很能凑合的人。屋子是劣质的密度板隔出来的,挡住了客厅的窗户,整间房子黑暗、狭小,灯光不亮的厨房里甚至能听到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是蟑螂。

但也不至于哭,她都没哭。

那一刻,张束相信她们的眼泪是真的,不管出自什么缘由。却不合时宜。

哭声将室友引了出来。陋室中,两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其中一个全身奢牌珠光宝气,与几个穷学生面面相觑。半天,一个女孩才开口,说真是蓬荜生辉。那一刻,张束只想变成蟑螂,顺着下水道回到阴沟里的快乐老家。

张束送走了两人,再回来,撞上室友们聚在一起说小话,说她富家女跟这儿玩变形记呢?

张束没解释,走回了她的密度板隔间,躺在学姐淘汰下来的二手宜家床上。这间屋唯一的好处就是分到了窗,夜晚硕大一个月亮挂在窗外,繁星点点,是痛苦最好的麻醉剂。

她突然想起周君给她的一摞美元,十几张,加起来二百出头。她就笑了,这个年代,人可以低调,可以装穷,也可以体验不符合身份的生活,但怎么着也不会太委屈自己的肉体。她是真没钱。家里人不愿在她身上多花一分。可她怎么解释呢。

第二天,她家的事就成了系里最火热的八卦。张束在那间公寓再也住不下去,四处找房,可家人回国后,再来电话却没提一句换房的事,零花钱也没多给一分。

她后来搬去了新泽西,光是通勤就累个半死。还是当时已经工作了的男朋友看不下去,趁着假期飞来她的城市,用自己微薄的工资给她换了住处。

留学时代的回忆结束,张束已经坐上了地铁。热腾腾的饭团几乎捏成了一个饼。现在想来,回国后和家里的战争,应该就是从那个雨夜开始的。

张束踩着雨、捧着疼到缩成一团的胃回到公寓时,一辆货拉拉停在楼下,朱长跃的秘书小饶正指挥保姆小于配合司机运行李上车。

她冲上五楼,自己的小屋已经空了,几个室友露出了异样的表情,和记忆里那些女孩的面容别无两样。

纽约的租屋霎时与现在的租屋叠在了一起,几乎将张束压扁。她一阵恶心,没忍住,吐了一地酸水。

那夜,张束不想让别人看笑话,跟着小饶的车回了家。小饶一路只是笑,小束,这是好事呀,你搬回去条件更好,也方便联络感情,岂不是一举两得。

周君等在楼门口,不知提前下来多久,笑意盈盈。她满嘴感谢小饶,塞了一盒粽子给他,张束才想起来那几天是端午。

张束和小饶不熟,但那个时刻她衷心希望小饶能再待一会儿。

周君的演技并没有周茵那么好。张束知道小饶一转身,周君就会立刻爆发,虽然她也想不通,明明是自己的空间被侵占,自己的自由被剥夺,怎么听骂的也会是自己。

表的指针转了两圈,周君才结束劈头盖脸的指责。

周君是老太太的长女,刻薄基因继承得最多,措辞尖酸。但张束没哭,她一直盯着墙上的钟表。上世纪末,张束九岁那年,张军平从欧洲买回来这块实木表,做工精致,直到今天也不过时。她家是过过好日子的,如果没有后面的意外发生,朱长跃不会走上去,张军平不会掉下来。

她也会是家里的宝贝。

直到周君去睡了,张束才开始哭,是没有什么爆发力的哭。眼泪像溪流,很快淹没了她的面孔。她因窒息而哭,又因哭而窒息。

哭到半夜出来喝水,张束见张军平独自站在阳台抽烟,顺手端了一杯给他。

父亲看自己的眼神没有任何意外。

张军平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在女儿深夜哭泣时恰好等在外面的父亲,他不是那种体贴人。但这样的事发生过太多次,失意的中年和创痛的下一代总有碰面的机会。这是父女两人为数不多不会呛起来的“温馨”时刻。

两人沉默地看着被霾裹住的夜色,直到水杯中的热气殆尽,才开口说话。

也不是很难猜到的原因。与家中相熟的长辈在张束租房附近办事,看到她下地铁走回家,便在来周家作客时就着这一幕点评了两句,“你家张束真不错呀,在美国就省吃俭用,回来也够独立的,家里有房都要搬到外面的老破小住。”

这种假意恭维不过是打开话匣的钥匙,没想到周家人走了心。

“童童呢,童童去哪儿了?”周君问。

“童童嘛,她爸托关系塞到高盛去了。我说高盛有什么好去的,累到绝经,但好在离家近,还有贝贝照着。童童又是妈宝,和我们关系太亲,赶都赶不走。哎,不说童童,张束租房的地方是不是离单位近,她回国去哪个单位啦?朱总给找的,还是茵总帮忙了?”

是远不如高盛的一家小债券,嘴上也只能说,“嗨,就是一般单位,和童童比不了的。”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