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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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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囚犯看在眼里,无不暗骂马殿臣是个傻瓜:你将肥鸡、烧鹅扔给狗子吃,狗子还会朝你摇摇尾巴,给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土头陀有什么好处?马殿臣一时怜悯土头陀,觉得同是押在牢中的待死之人,何曾指望有什么回报,因此也并不在意,照样给这个怪物吃喝。

怎知这又聋又哑的土头陀擅会掏洞,偷偷在牢房地下掏出个窟窿,平时用草席子盖上,神也不知鬼也不觉。枪决的前一天夜里,土头陀带着马殿臣从地洞里逃了出去。过去的贼讲究上天入地,老话儿说“做贼剜窟窿”,在墙上打洞叫“开桃园”,纵然是门户森严的深宅大院,土贼从墙上扣下几块砖就能钻进去,最可气的是偷完东西出来还给你填好了,一点儿痕迹都不留。掏坟盗墓的俗称“土耗子”,可见掏洞的手段非常之高,土头陀正是此等人。

马殿臣两世为人又惊又喜,本以为这次是在劫难逃要吃瓤子了,万没想到土头陀有这等本事。他和土头陀逃出来,搓土为炉、插草为香,指天指地拜了把子。二人躲过追兵,原想遁入深山老林,马殿臣却忍不下这口气。那姓许的险些害了自己的性命,还抢走宝画《神鹰图》,这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便连夜上山拉绺子,说什么也要砸了许家窑。怎知上山一看,一个人也没有了。原来马殿臣落在官府手上这几个月,绺子群龙无首起了内讧。众匪本是落草为寇的乌合之众,有迟黑子、马殿臣这样的大当家在,那是“一鸟入林,百鸟压音”,然而没了大当家的,众匪谁也不服谁,四梁八柱作鸟兽之散,或带人马另立山头,或到别的绺子靠窑,也有仨一帮俩一伙去挂柱的,其余的死走逃亡各安天命。

前文书交代过,许家大院是个“红窑”,门口上插红旗,摆明了告诉你,不怕胡子砸窑;况且还是座“响窑”,家里的长枪短枪多了去了;也是一座“连环窑”,三环套月的院子,一进进屋宇连绵。马殿臣一个人赤手空拳,身边仅有一个土头陀,如何报得了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马殿臣可不是君子,而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要报仇也得趁早,等不得那么许久。他和土头陀一商量,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单枪匹马独闯许家窑!

当然不能硬闯,许家窑墙高壕深,一众炮手、棒子手在墙头往来巡逻,守得铁桶一般,周围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地,如何近得了前?马殿臣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带上土头陀摸到许家窑附近,先躲在庄稼地里观看形势,只见那许家窑白天也是大门紧闭、戒备森严。入夜之后,周围院墙上挂起一串串蜈蚣灯笼,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鸟也飞不进去一只。这却难不住土头陀,二人白天躲在远处,夜里钻进庄稼地,凭土头陀一双反生的肉掌,愣是挖开一条地道,天亮再遮好了洞口躲到山上。用了一个月左右,土头陀将一条地道弯弯绕绕打进了许家窑,这可不是他手艺不行,因为以前的地主大院都有暗道,万一有土匪攻进来,主家可以从暗道逃命,土头陀必须绕开暗道,以免被许家窑中的炮手发觉。

地道打通的那天,土头陀又去远处偷来两只烧鸡、几个肉包子,外带一坛烧刀子,二人吃到十分醉饱,马殿臣拿过那几个包子,塞进去几缕死人头发,又用一张油纸裹好揣在怀中,准备周全了打手势告诉土头陀:“你在这里等我,天亮还不见我回来,你扭头便走。”

说话间天已经黑透了,马殿臣把周身上下收拾得紧趁利落,端起酒坛子掂了掂,晃晃荡荡还有这么四两半斤的,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此时乌云遮月、朔风凛凛,正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当即拎上一柄柴刀跳入地道,一路摸进许家大院。马殿臣进过一次许家窑,但是没往深处走就被砸倒了,并不知道里边的地形。许家窑周边有蜈蚣灯笼照如白昼,里边却没这么亮。马殿臣出了地道,来到一个小院当中,正在四下观瞧,角门突然开了,探进来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往院中张望。马殿臣今天是杀人来的,只要是许家窑里的人,有一个是一个,见一个杀一个,于是一个虎步抢上前去,不由分说手起刀落,一刀劈在对方头顶,打开角门的那位还没明白过来,已然横尸在地。马殿臣推开角门走出去,将死尸拖至一旁,凑近了一看,见此人是个炮手打扮,摸了摸身上没带枪,只挎了一口腰刀。马殿臣按雁翅、推绷簧,拔刀出鞘握在手中,虽不是削铁如泥的利刃,可比他的砍柴刀趁手多了。正当此时,角门里又有人说话,听上去是个女子,岁数不大,轻声招呼道:“老四,老四,傻站那儿干啥呢?还不麻利儿进来?”

马殿臣也在地主大院当过炮头,通达人情知晓世故,什么事没见过?一听这淫声浪语,多半是许大地主的小妾半夜里偷汉子,甭问,横尸在此的这个炮手正是奸夫,今天这对奸夫淫妇一个也跑不了。马殿臣心道一声:却让你认得我!当即掩刀而入,见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倚在屋门前张望,马殿臣一个箭步蹿上去,一手捂住这个女子的嘴,另一只手把钢刀往她脖子上一架,低声喝道:“敢叫一声,让你人头落地。”那个女子吓得抖成一团。马殿臣料她不敢声张,这才放开手,一把推进屋内。那个女子跪下连连求饶:“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马殿臣低声问道:“饶你性命不难,你与我如实说,你是何人?”女子颤声答道:“我是老爷的一个妾……”马殿臣又问:“许大地主在哪屋?家中一共几口人?分别住在什么地方?周围有多少炮手、几条狗?”小妾为了活命不敢稍有隐瞒,一口气把知道的全说了。她这个院子是跨院,许大地主不是天天来,平日和地主婆子老两口住在正院的上房,那是个连三间的屋子,一明两暗,明的是厅堂,左边那间是吃饭的屋子,右边那间是卧房,许大地主两口子有个使唤丫鬟,通宵在正厅伺候。正院东西两边有厢房,东厢房住的大少爷两口子和一个小丫鬟,西厢房里住的二少爷两口子和一个小丫鬟,门口还有这么一间屋子,住了两个下人,是火工两口子,专给这个院子烧火炕。正院后头还有一进院子,那是钱库,银洋、钱钞、地契之类许家窑值钱的东西都锁在里头。屋子是双层虎墙,三道将军不下马的大锁,用三把钥匙才打得开,许大地主脖子上挂两把,他老婆脖子上挂一把,别人谁也进不去。正院两边的左右跨院,这边住了许大地主纳的这个妾,另一边是粮仓。许大地主疑心太重,炮手都在围墙上守夜,平时不让他们进内宅,库房门口只有两条恶狗。许大地主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夜里三更前后必须去一趟后边的银库,打开屋门,看见库门三道大锁好端端的,这才睡得安稳。小妾说完又求马殿臣饶命,磕头如同捣蒜。

马殿臣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却饶你不得!”一刀将这个小妾穿了膛捅死在地,踹开死尸拔出刀来,在鞋底子上抹去血迹,又从屋中出来,蹑手蹑脚上了钱库屋顶。下边这个院子不大,仅有一间屋子,门口这两条大黑狗发觉屋顶上有人,伸脖龇牙正要狂吠,马殿臣忙从怀中掏出肉包子扔下去。狗子闻得香便吃,吞下去才发觉上了当,包子馅儿中有一缕缕的死人头发,卡在喉咙中上不去下不来,干张嘴叫不出声。马殿臣从屋顶上下来,一刀一个劈死了两条恶狗,又拖到一旁藏好。等到三更前后,“吱呀呀”一声后院的门开了,打门外走进一位,只生得肥头大耳、满脸的横丝肉,大光脑袋没有脖子,好似一个横放的冬瓜,身上穿一件土黄色的棉袍,手提一盏灯笼。马殿臣借灯光观瞧,来者并非旁人,正是他的仇人许大地主!

书中代言,许大地主的钱库屋子套屋子,里外两层墙壁,非常坚固,关外称为“虎墙”,大门上一把大锁,打开才是库门,上扣三把将军不下马的大铜锁。许大地主多年以来有个习惯,半夜三更必定起夜出来一趟,打开后边的屋门,看见钱库上三把大锁没动过,钱库看看,否则睡不踏实,这是雷打不动的,天上下刀子也得头顶锅出来。当天照例来到后院,见库门前的两条狗没了,没等他明白过来,躲在一旁的马殿臣已经到了,一刀将许大地主砍翻在地,又踏住了割下人头。许大地主的老婆听见后边有响动,担心黑灯瞎火的许大地主摔倒了,让丫鬟提上灯来后边看看。主仆二人推开门,但见许大地主全身是血,尸首两分,旁边还站了一个,手提一口刀,身上、脸上、刀上全是血,如同天降的杀神一般,惊得地主婆子和那个丫鬟呆住了,张开口叫不出声,定在了当场。马殿臣一声不吭,一刀一个把这两人也砍死了,伸手在尸身上一摸,果不其然,银库钥匙在许大地主两口子身上。他杀红了眼,觉得这个仇还没出痛快,心中暗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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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殿臣一个念头转上来,揣好钱库钥匙,拎刀进了正院,先奔住在前边的火工和老妈子下手,因为这两口子是烧火炕的,半夜不能睡觉,比如东家半夜起来喝水,老妈子得随时把热茶端上去,等火工把炉子捅开再烧水可来不及。马殿臣怕这二人有所发觉,引来外边的炮手,于是悄悄推开门,见火工和老妈子猫腰撅腚,忙于往灶膛中添柴烧水,口中还在不住地抱怨。马殿臣从身后捅了这二人一个透心凉,转身出来摸进东厢房。东边是大少爷两口子住的地方,同样一明两暗,只不过小上几分。马殿臣一脚踏进厅堂,但见一个丫鬟坐在小凳子上打盹儿,没二话上前一刀劈了,抬腿进了卧房。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睡在炕上,听见进来人了,迷迷糊糊骂了几句,睁开眼看见一个手持利刃的血人站在面前,吓得只会在被窝中哆嗦了。马殿臣冲上来揭开被子,对这两口子左一刀右一刀,捅了这么十来刀,一刀下去就是一个血窟窿,仍觉得不解恨,一刀接一刀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红了眼撒了狠,却忘了这两个人身下是砖垒的火炕,捅到后来捅不动了,借灯笼光亮一照,刀尖折断,刃口也卷了。马殿臣见火炕上的两个人均已死透,放下钢刀走出来,想起对面还有许家窑二少爷两口子,当下推门而入。二少爷两口子常年抽大烟,成天云里来雾里去,手底下这个丫鬟也是倒了霉,整日里上上下下伺候这两口子,比谁的活儿都多,此时早已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外边打雷也听不见。直到马殿臣推开屋门,丫鬟才迷迷糊糊揉了揉眼,问了声:“是谁?”马殿臣不等丫鬟起来,飞起一脚踹过去,正踹在她小肚子上,他这个脚劲儿,连山墙都能踹塌了,可怜这个丫鬟,口吐鲜血死于非命。屋里二少爷听见响动,可也懒得起来,躺在炕上哑着嗓子问了一句:“整啥呢?”马殿臣闪身进屋,垫步拧腰蹿上火炕,跨在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身上,一手一个掐住了脖子,两个大烟鬼如何挣扎得开,眼珠子瞪出血来了也发不得声,让马殿臣活活掐死在了炕上。

马殿臣一连在许家窑杀了十三条人命。擦了擦满脸的血污,刚才全凭一口气顶着,此时人也杀了,仇也报了,才觉得身上散了架,两条腿也软了,扶墙坐下喘了几口粗气,又挣扎起来到了后院钱库,摸出钥匙打开库门,见宝画《神鹰图》正挂在金库当中,当即摘下来卷好了画揣在怀中,又选上等金珠收成一包背在身后。再去到粮库,但见仓中五谷堆积成山,一不做二不休,撇下灯笼放了一把火,眨眼之间火光冲天,风借火势、火助风威,火头越烧越大,整个许家窑乱成一团,炮手、佃户、牲口把式纷纷出来救火。马殿臣趁乱钻入地道,会合了土头陀,逃得不知去向。

马殿臣不仅从死牢中逃脱,还打地道摸进许家窑,不分良贱杀死一十三条人命,卷走价值十万银元的金珠,惊动了整个东三省,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案子。官府开出花红悬赏,派人四处捉拿马殿臣。然而马殿臣报完了仇,同土头陀二人逃进深山老林,从此下落不明。过了几年再从山里出来,可不再是当年的土匪马殿臣了,改了名换了姓,变成了地方上首屈一指的巨富。在山下买房置地、娶妻生子,又把当年一同落草为寇的弟兄们暗中找回来,大小买卖开了不少,真可以说是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转眼富家翁。有人说马殿臣是挖坟掘墓发了横财,关外是龙脉所在,各朝各代的大墓有的是,别说是哪个皇上的陵寝,王公将相的坟挖开几个也了不得;可也有人说马殿臣虽然心黑手狠、杀人如麻,骨子里却还有几分侠义,不会做挖坟掘墓的缺德事儿,他是在深山中得了异人传授,可以点石成金。反正众说纷纭,怎么说的都有。其实是土头陀会看风水,能观草木枯荣,辨别山中金脉走势,他知恩图报,指点马殿臣到山里挖金,一挖一个准儿,那可真是发了大财。

不过改名换姓,瞒得了三年两载,却瞒不了一辈子,何况树大招风,眼红心热气迷了心窍的大有人在,终于有人报官告发,说“金王”是以前的土匪头子马殿臣。据说这告密的不是旁人,又是马殿臣的死对头血蘑菇。

马殿臣自己也明白,钱财太多招人眼目,况且身上背的人命多如牛毛,黑白两道全盯着他,无论是官家还是土匪,落到谁手里也得不了好。

一次他同土头陀进山堪舆,无意中找到一个天坑,马殿臣一看这确实是个隐秘的所在,要不是自己碰上了,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找得着,真是天助我也,将此处留作后路,便可过安稳日子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偷天换日,在地底造了一座大宅子,规模雄伟,百十人住也是敞敞亮亮,人只要有了钱,没有干不成的事儿。等宅子建好了,马殿臣将毕生所攒下的财宝,全部埋在大宅之中。门上画蜈蚣做门神,是因为蜈蚣能守财,挖金之人皆拜蜈蚣。见风声太紧,黑白两道都惦记他,日防夜防的也不是长久之计,保不齐哪天就被下了黑手,在外头混不下去了,马殿臣便带领心腹手下和几房妻小,躲到了天坑大宅之中,在这儿过上日子了。大宅里仓廪中屯有粮食,吃上个三五年也不成问题,加之在外围开荒耕种,又有了收成,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原始森林中的天坑十分隐蔽,知道位置的外人,一个不留也全被马匪杀了灭口。听说马殿臣当年留下一句话——谁也别想找到他的金子,除非宝画中的神鹰再出来!后来日军占领了东三省,血蘑菇投靠了伪满,以剿灭马匪的名义,多次带讨伐队进山搜寻天坑,实际上是为了找寻天坑大宅中的金子,无奈找不到路,均是无功而返。相传“金王”马殿臣,为了躲避剿捕,切断了下到天坑底部的道路,又用树木枯枝遮挡了洞口,上边盖满落叶,从那往后,神仙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了。

第八章跳庙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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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书说到马殿臣结拜了土头陀,逃出省城大牢,一不做二不休血洗许家窑,不分良贱杀了一十三条人命,取回《神鹰图》,这一件大案在东三省之内可以说绝无仅有,由于风声太紧,只好躲入深山老林,在土头陀的指点下挖金脉发了大财,出来之后隐姓埋名成了关外的金王。无奈纸里包不住火,金子太多也实在招人眼目,黑白两道都打他的主意,于是带上一辈子积累的财宝,以及全家妻小和一众手下,遁入天坑避世。天坑中的大宅相当于一个土匪窝,乃是马殿臣及其手下土匪的窟巢。据说马殿臣当年为了躲避关东军的讨伐部队,在深山老林的天坑里造了这么一座大宅,从此再没出去过。直到全国解放,各地剿灭残匪,这伙土匪仍是踪迹全无,好像全部消失了。按照常理来说,绝不可能躲这么多年不露一点儿踪迹,由于一直没人知道马殿臣这路土匪的去向,就此成了一桩悬案。一时间谣言四起,怎么说的都有,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是马匪及其财宝的下落至今不明。

二鼻子将他听来的传闻,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前边绘声绘色说得很详细,然而马匪躲进天坑之后的情形,那就没人知道了,完全是外边的人胡猜乱想。其实“马殿臣三闯关东”这段事迹,经过说书的添油加醋、胡乱编纂流传至今,存在大量迷信糟粕以及荒诞离奇的内容。说书的为了挣钱,当然是怎么耸人听闻怎么说,说得越悬乎越好,因此不可尽信。但是马殿臣的生平所为,也可以从中略窥一二:此人祖籍山东泰安,要过饭、当过兵、吃过仓、讹过库,生逢乱世为了寻条活路豁出命去三跑关东,在深山老林中挖过棒槌、当过土匪,后来找到金脉发了大财,在天坑中造了一座大宅,并在其中避世隐居再没出去过。二鼻子兄妹和张保庆进山放鹰逮狐狸遇险,无意中掉入天坑,见到大宅前门画有蜈蚣做门神,夯土高墙上遍布炮孔,方才知道真有这么个地方,但是大门紧闭、人迹皆无,几十年前躲进天坑中的马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鼻子口上说不迷信鬼神,却是土生土长,对深山老林之中的鬼狐仙怪多少有几分忌惮,尤其是这天坑中的土匪窝子,因为打小听马殿臣三闯关东的传说,那可不仅是杀人如麻的土匪,还是关外首屈一指的金王。当初家大人吓唬孩子,都习惯借马殿臣的名号,比如孩子调皮不听话,家里大人便说:“再不听话让马殿臣把你抓上山去剁成馅儿,包人肉饺子!”孩子立马就老实了,再也不敢哭闹,真可谓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说是谈虎色变也不为过。二鼻子也是听马殿臣的名头长大的,说不怵头那绝对是假的,只是不肯在张保庆面前示弱,嘴上逞强而已。

菜瓜同样也是害怕,不住地转头望向四周,东瞧瞧西看看,担心大宅中的马匪突然出来。

张保庆听二鼻子添油加醋讲了马殿臣的故事,也不由得心惊肉跳。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可怕,大屋中的灰尘积了近乎一指厚,显然是座荒宅,当年躲在此处的马匪,可能在很久之前已经离开了。这地方虽然有吃有喝,那也是不见天日、与世隔绝,待上三五个月或许还成,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肯定不会待在这儿一辈子,躲过风头之后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当然没人找得到他们,因此只留下这座空无一人的大宅。另有一种可能,马匪全死了大宅之中。张保庆他们仨还没顾得上往里边走,门房中没有尸骸,并不能说明整座宅子里都没有。如果马匪尽数毙命于此,那么马殿臣挖金脉所得的财宝,是不是也还放在大宅中没动?张保庆念及此处,不由得眼前一亮。

二鼻子明白张保庆起了贪念,金王马殿臣的传说虽然挺吓人,不过以眼前来看,显然已是人死宅空,除了他们仨再没别人了。据说土匪马殿臣埋在天坑大宅中的金子堆积如山,不仅有金砖、金条、金镏子,连金马驹子也不出奇,你想到想不到的那是应有尽有。种种传说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儿,就跟有谁亲眼看见了似的,这些年不知有多少憋着发财的人来找过。如今他们三个人大难不死,误打误撞来到了马殿臣埋金的天坑大宅,富贵当前,又岂能不动一念?甭说多了,顺手摸上两根金条,那也足够使上半辈子,只不过心里边犯嘀咕,这天坑洞口覆盖的树木已经枯朽,荒宅中积满了灰土,到处受潮发霉,并没有马匪离开的痕迹,这种种迹象,总让人感觉这个地方不大对劲儿。

三个人说着话吃完了蘑菇,又把汤喝了一个精光,俗话说得好“汤泡饭,水花花”,这会儿实在饿得狠了,又都是半大小子,菜瓜、二鼻子和张保庆一样,也正是能吃的时候,几块猴头蘑还不够垫底的。张保庆和二鼻子一商量,决定到天坑大宅深处看看。因为高墙巨门,挡不住饥饿的猞猁,此时贸然出去,即使不让猞猁吃掉,也得让风雪冻死,只有先到大宅中搜寻两件防身的家伙再说。门房里的东洋造是彻底不能用了,都已经锈死了,跟烧火棍子没什么分别,大宅之中或许还有别的枪支,运气好的话,或许还可以找到御寒的皮袄。马匪常年在深山老林中趴冰卧雪,穿的皮袄都是上等皮子,尽可以抵挡严寒,再顺便找一找马殿臣留下的财宝。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进来了,那决计要一看究竟,撞上一注横财亦未可知。

三个人打定主意,准备去大宅深处一探究竟,屋里虽有油灯,却是油尽灯枯,早已无法使用,二鼻子拆下桌腿儿,缠上破布条子做成三支火把,分给两人,又捡起一柄生锈的柴刀,拎到手中以防万一。张保庆找了根门闩擎在手中,和菜瓜紧跟在二鼻子身后出了门,刚往院子里这么一走,就瞧见高处有忽明忽暗的鬼火。

张保庆吓了一跳,以为是大宅中的恶鬼出来作祟。二鼻子瞥了一眼,低声告诉他:“可能是猞猁上了屋,它们畏惧火光,不敢下来。”张保庆也看出来了,确实是几只猞猁趴在屋顶。三人不敢在此久留,匆匆往大宅里头走。门房两边分别是东西厢房,当中是堂屋,三步并作两步来至堂屋近前,只见屋门虚掩,里边黑灯瞎火,瞧不见有什么东西。二鼻子壮了壮胆子,上前推开屋门。多少年没打开过的木板门,一推之下发出“吱呀呀”一阵怪响,在一片死寂之中格外刺耳,听得三个人心头一紧,头皮子直发麻,连忙四下张望,生怕引来什么东西,好在并无异状。三人以火把开路,提心吊胆地迈步进去,眼见蛛网密布,堂屋中也是落满了积灰,腐晦之气呛得人透不过气。屋中没有出奇的东西,摆设也很简单。张保庆借火光往后堂一看,当场吃了一惊,两条腿都吓软了,只见后堂无声无息地站了一屋子人,一个挨一个,有男有女,穿红戴绿,面目诡异无比,怎么看也不是活人。好在身后有二鼻子兄妹将他托住,这才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仔细一看,后堂之中当真没有一个活的,那全是扎糊的纸人。

张保庆经常吹嘘自己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到这会儿两条腿却也不住发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您想去吧,阴森漆黑的地底大宅中,站了一屋子十来个纸人,纵然蒙了一层灰尘,可是用火把往前一照,仍能分辨出红裤绿袄,脸上涂脂抹粉,看上去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巨宅空屋,深陷在天坑底部,洞口被朽木树叶遮盖,各处均是漆黑一片,屋里又摆放了很多纸人,如同古墓地宫一样阴森诡异。二鼻子兄妹也吓得不轻,呆立在当场说不出话。三个人面面相觑,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均想问对方:“当年躲在大宅中的马匪,全变成了纸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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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保庆听二鼻子讲了一遍“马殿臣三闯关东”,得知天坑中的大宅是马匪窟巢,过去几十年了,不知道这地方还有没有马匪,不过马殿臣乃关外的金王,那些财宝十有八九藏在此处,不免动了贪念,怎么知没找到金子,却撞见一屋子纸人。张保庆见大宅中情形诡异,心惊胆战之余要往后退,奈何两条腿不听使唤,死活掰不开镊子。民间有种说法,纸人不能扎得太像,否则会被孤魂野鬼附上去作祟,到时候烧都烧不掉,裱糊匠手艺再好也不敢把纸人扎得跟活人一样,有个大致轮廓即可,但越是这样越吓人,何况又是在这座死气沉沉的荒宅之中?

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过了一会儿,发觉那些纸人并不会动,其实纸糊的人也不可能动,这才硬着头皮,瞪大了眼上下打量。就见纸人身上系有布条,分别写了字,男纸人上写的是“甄童子”,女纸人上写的是“陈花姐”,相传此乃黄泉路上提灯接引的童男童女。再往四周观瞧,堂上供了神牌,屋子角落摆了火盆,供桌上是几个大碗,碗里的东西早烂没了,碗壁上仅余一层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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