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白金手镯(第1页)
阴天的晚上,乌云在月亮上打了一块灰色补丁,福利院低矮的楼轮廓模糊,也叠在背后深色的夜空上,远远看过去像一幅被弄脏的画。
时晏从墙头跳下去,不出所料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他上学时没逃过课,后来更是到哪里都光明正大,恨不得一堆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第一次翻墙越户就差点交代在这儿。
光线、声音和影子都告诉他四周没有人,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宿舍楼下,仔细辨认着小凤房间的窗户。他从怀里取出专门去买的长距离手电,打开对着那扇窗户快速摁了三下开关,光线明明灭灭,充作简易的信号灯。
没有反应。
如果小凤睡着了,恐怕他拿探照灯都未必能把人晃醒。时晏不禁怀疑自己想多了,他又用手电筒照了一次,依旧无事发生。
所有窗口都黑着,他再多晃两下恐怕就会把保安或者其他什么人引来。时晏动了动隐隐作痛的脚腕,评估着以他现在的状态再翻一次墙能不能安然无恙。
他没注意,楼上的窗户打开了,一团黑影从窗口钻出来,急速下坠。时晏察觉到上空因下落的物体而变得异样的气流,及时往前一步,那团东西砸到了他脚边。
尽管落点就在他旁边,时晏却没立刻蹲下去确认那是什么——他看见了一块条状布,应该是袖子。
他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再去看那团东西,是扁的,地上很干爽,掉下来的不可能是个人。
借着手电筒的光,他确认那是一团袖子打结的衣服,鼓鼓囊囊的,里面包着什么。时晏捡起来,正要把手电筒关上,宿舍楼的另一侧传来一声呼喝:
“谁在那里!”
巡逻的保安顺着光找来,脚步声逼近。时晏把手电筒掷在地上,悄悄绕到另一侧。追过来的保安先看到了他留在地上的电筒,他捡起来,谨慎地放慢脚步。时晏停在两栋楼的夹缝之间,身后的窗户没有装宿舍楼那样的格栅,他试着推了推,竟然没有上锁。时晏没有犹豫,动作尽量轻地跳了进去。
“有人吗?”保安这才绕过来,两栋楼之间空荡荡的,他没注意到那扇只来得及关了一半的窗户,拎着那只摔坏的手电筒喃喃道:“哪个小崽子从楼上扔下来的。”然后走开了。
窗外的脚步声和人影都消失了,时晏松了口气,打算原路返回,身后突然亮起一道光。
“晏哥?”
借着窗户上的影子,他看见苏北辰站在他身后,光源是一只运动手表。苏北辰垂下眼睛,看着他被擦破一道口子的裤腿,“你怎么在这里?”
“想来。”不管撞见谁,时晏都不打算解释,他反问苏北辰:“你为什么在这儿?”
苏北辰沉默了,他手里分明攥着什么东西,时晏不想听他分辩,示意他递过来。
他拿着的是一份西汀生活报,发行日期是十五年前,社会头版印着一张大幅照片,装潢简陋的福利院宿舍里,少年时晏坐在窄小的床边,手里拿着一串手表一样的亮晶晶饰物,递给床上的小孩。
以那串饰物为界,他和小孩分布在照片的两侧,年代久远的影像上看不出光影的变化,但呈现出奇异的明暗分隔,衣着精致的时晏使得一侧的画面显得明亮,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英俊面庞发着光,而缩在床角低着头的小孩隐在阴影里。但他垂颈和那孩子说话时的样子温柔而自然,弱化了他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画面反而显得十分和谐。
时晏想到贺铭藏在衣袖下的那只白金手镯,他当时觉得眼熟,依稀记得自己有过一条类似款式的镶钻链条,现在他想起来了,他确实有过一条样式相似的手镯,十五年前,在福利院,他摘下来送给一个自杀未遂的小孩,叫他遮遮手腕上的伤疤,不过没送出去,太贵重了,对方不敢收。
报纸上的新闻就是那时候发的,院长也给他寄了一份,报道的用词过于耸动和煽情,把自杀的小孩写成了心理扭曲的弱势群体缩影,而他是家庭富足内心阳光的爱心人士,并且照片拍到了孩子的脸——尽管看不清晰,但确实是从正面角度拍的。时晏收到后大发雷霆,福利院不许拍照、不许接受媒体采访的规矩就是那时候定下的。
“院长说这里有你以前的照片,我想看看,白天人多,不方便。”苏北辰的声音很低,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嘶啦——时晏干脆利落地把报纸撕了,碎片乱七八糟塞进口袋,转过身不再理会苏北辰,他没看见,苏北辰放在身后的手悄悄摸了摸架子上的一本笔记本,手指捏得皮质封面起了皱。
“你确定是这儿?”
时晏的手已经搭在窗框上,外面却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是啊,刚才我看见这有光在晃,走过来就剩个手电筒了,怪瘆人的。”
刚才的保安带着同伴去而复返:“这两天有领导来,院长让咱们小心点,还是再看看,别丢了东西。”
交谈声从窗外飘过,他口中的“领导”被苏北辰扯着退到墙角。苏北辰很规矩,只扯着他衣襟下摆,没有碰到他。他用手撑住苏北辰身后的墙,以免和他靠在一起,苏北辰松开手,反倒像他把苏北辰堵在了墙角。
两个人影在窗户前徘徊,阻断了他后退的脚步。手表的屏幕熄了,黑暗里他只听得见苏北辰的呼吸声,幽闭的角落里,温热的气息像蛇一样缠住他。
窗户被拉开,“等等,这个窗户怎么没关。”
时晏僵硬地伏在他上方,他得想点别的,不然他很快就会发病。他盯着自己搭在墙上的手掌,努力忽略身下的人。
随便想点什么……那只镯子,对,那只手镯后来去哪儿了?不知道,虽然被还了回来,但他后面再也没有带过。
一道强光照进来,直直地在他们身侧穿过,在窗户对侧的墙上左右乱晃,“不会有人进去了吧?”
窗外随时可能进来的人加剧了他的紧张,后背出了一层汗,他继续漫无目的地想着,分散注意力:贺铭也有一只白金手镯,临行前的晚上,他和贺铭也像现在这样挤在墙边,只不过他的位置在下面,贺铭的手臂横在他身旁,他转过脸不看贺铭,碎钻在他眼里洒下星星点点的光。
那些光点摇晃着,他被贺铭投进一汪温泉水。撩拨,搅弄,水温升高,空气里热意蒸腾,流水汨汨要向外泄出去,却被堵住了出口。
贺铭问他,在想什么。
“这是档案室,没啥值钱的东西,要偷也是去仓库或者财务室。”
“你上去看看,我在这儿等着,有人出来我堵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