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叵测难轻信一(第2页)
她心知这一切都源于己身之犹豫——留,或是不留。
因此刻决断不下,叫所有人都远离,是她仅能做的。
“明日,待明日叫上你们一起商量,如何?”纾纾鼻哼泣腔,眶里已浸出泪花。
诃摩谒大约懂得她为何如此为难,但于洞察人心、探赜索隐之事上还未修成,越是急虑,越不得要领,只能张口结舌。
脑子浆糊一团,瞥见她眼尾鼻尖绯红晕晕,委屈困顿之极。因盘男子髻,仰头时,无修饰,面孔清秀明晰,这一哭,似哀似怜,犹如弱兽乞宠。
屏角灯烛一闪,暗了暗,火花嚓地燃一簇,腾然从他心尖升起。
只听窸窣剐蹭,什么东西轻轻击壁,伴着女子低吟。
岑湜瞅案上那灯罩里的火苗也在绰绰约约,他支地想起,膝关节却隐隐打颤,撑住脚边矮墩才勉强立定。
那男人比他高两寸,屏风遮不住脸,粗眉犷粝,棱角分明,两颊,仍挂着少年般的丰肌。
他真年轻,也很强壮,率直、单纯。
不久听到呼吸急喘,嘤咛不已,纾纾禁不住诃摩谒侵肆的吻,扑腾锤他。待将人放开,满面敷殷,唇间水光滟滟。
她低低惊呼,脚一软,扑进诃摩谒怀中。
心上鹿撞,诃摩谒将她抵在墙角,柔柔环着,抚腰让她置于胸前喘歇。
久违宁惬,风吹阳华般。正欲闭眼,倏地,余光处哧亮,他不由移目望去——一袭洁白人影直坐案前。
影子清瘦,宽袍由灯照透,缎子极轻极薄,臂膀轮廓便如拓印似,将人缩小一圈勾勒。再有背后深黑的景,衬比模糊的白,人影越发羸弱,仿佛光再晃,焰气便能将之推倒。
他盖上灯罩,眉目淡索,稍一睼,把诃摩谒觑着。
怀中尚有人倚,诃摩谒脑筋扥脱,刚平复的心跳七上八下敲起,一时怔懵,不知何措。
如此两相望着,面无表情,一坐一立,隔屏交锋,窒闷感犹如身浸凉水。
“怎么了?”纾纾昂起脑袋,她觉耳畔心鼓乱蹦。
空虚里尘屑翻涌,鹅黄的光将岑湜脸颊耀得烨烨,他一半萤洁,一半黯沉,握拳拘于膝上,指节捏得发白。眼里,像要把什么从黑暗里拖出。
诃摩谒怕那眼神,心虚欲避,却见纾纾笑靥如花,摇着他小臂撒娇,“别生气嘛,明日群策群力,为时不晚。”
屏风将她挡得严严实实,但听悦声清脆,岑湜肺顿一塞,喉口反腥,咳出老大一嗽。
“咳咳。”他干咳不已,不知怎的,脑弦儿剧抖,头昏眼花,连舌根都快呕出来。
哒哒哒一串脚步,背脊抚上一双柔软的掌,体贴理他气脉。眼前仿似浮出这掌心的主人,岑湜将身一侧,冷不防牵动脏腑,血腥浓郁,霎时充入鼻腔,他猛地往前一匍,佝偻不起。
“岑湜,岑湜!”
纾纾忙趋他足尾,岑湜拂开,又欺近,又拂开,孩子躲猫猫似。
连连趔趄几步,他嗽声终停,左肩一塌,阔衣垂摆下,身影微微颤抖。
“陛下。”纾纾泪如泉涌。
一瞬,她几以那背影会忽然倒下,脏腑若空洞洞剜去一块,止不住寒噤。
岑湜抬袖揩唇,缓缓转过身,待落臂,雪白的襟领,金丝盘绣,斑斑点点,濡染艳红。
倒吸口气,慢慢落目他的脸,凄惨胜衣。
他又转了转眸,痛色消弭,黑瞳雾蒙蒙笼罩。只听冷笑声,“就那么欢喜?”忽而,自嘲般,“是了,我一残躯,合计合计,还有甚用。”
“不是……”纾纾轻否。
她立在原地,不敢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