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蕊(第2页)
“嗯。知道了。”宋清徵不再问,目光转向衣柜,“去把柜子里那两件海棠缠枝纹的夹衣拿来。”
两件衣裙摆在眼前。前些日子上身的那件,海棠花蕊透着温婉娴静;另一件簇新的,颜色更鲜亮,缠枝纹路也更繁复华丽。
……
晨光初透,寒气未消。舒月捧着烧得正旺的珐琅手炉进屋,见宋清徵正拿着那件新夹衣在身上比量。
“姑娘穿这身……颜色会不会太鲜亮了?”舒月有些担忧,总觉得太过招摇,转身要去拿素净的月白披帛来配。
“不用。”宋清徵抬手止住,唇角噙着一抹挑衅的笑意,“今儿要见的,又不是庙里泥塑木雕的菩萨。艳点儿……正好。”她要让某些人看清楚,这“催命”的富贵,她接下了!
荣安堂前落叶未扫,在晨光中泛着金边。宋清徵转过影壁,便撞见宋清芜已立在滴水檐下。她今日显然精心装扮过,一身绯红织金的氅衣华贵逼人,底下露出半截茜色绣百蝶穿花的裙裾,新打的白玉压襟随着她行礼的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发间一支新打的赤金嵌红宝步摇,更添艳光。
“给祖母请安。”宋清芜稳稳捧上茶盏,领口精致的缠枝莲纹随着动作优雅舒展,姿态从容,再无半分荒园时的怯懦。
宋老夫人接过茶盏,目光在宋清芜身上停留片刻,点点头:“嗯。芜姐儿既已入了嫡谱,往后也该跟着多见见世面。”手中紫檀珠串在案几上轻叩一下,语气不容置疑,“今日你二人同乘赴宴,才显我宋家姐妹同心。”
车门“哐当”一声沉重合拢的瞬间,狭小的空间里,宋清芜鬓边那支累丝金镶红宝步摇随车身一晃,长长的穗子扫过素纱车帘,洒下细碎光影。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轱辘作响,车内的空气却凝滞如冰。
“还没贺喜大姐姐,终是夙愿得偿。”宋清徵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宋清芜腕上的翡翠镯子轻磕着怀中暖炉边缘,发出清脆的“叮”声:“托祖父的福,也托妹妹的‘成全’罢了。”她语带双关。
车轮猛地碾过一道深沟坎,车身剧烈一晃。宋清芜似乎坐不稳,惊呼一声,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宋清徵的袖口。借着这股晃动的劲儿,宋清徵广袖微滑,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从袖袋中滚落出来,掉在两人之间的锦垫上——
正是宴请小王氏的前一日,宋清芜“推心置腹”时交给她的那瓶所谓“助力”迷药!
“你!”宋清芜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压低的声音带着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急促质问,“这东西竟还留着?你带它进宫做什么?宋清徵!你疯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怕的不仅是牵连,更怕宋清徵真在宫中用此药做出无法挽回之事,彻底搅乱她的计划!
宋清徵用力甩开被攥住的袖口,神色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俯身拾起瓷瓶:“大姐姐在怕什么?此物,不是你当日所赠,言称‘以备不时之需’么?妹妹不过是谨记姐姐‘教诲’,随身带着罢了。”
车厢内只余马蹄踏在朱雀街石板上单调的嗒嗒声,以及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
宋清芜死死盯着宋清徵手中那小小的瓷瓶,胸口起伏。
片刻后,她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僵硬的弧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方才因动作弄乱的袖口褶痕,声音虽恢复平静,却带着警告:“也罢。想来三妹是聪明人,总该知道什么地方该做什么事。这宫里的水,深得很,莫要一时糊涂,害人害己。”
话音刚落,马车已稳稳停在巍峨的宫门前。祝寰扶着侍女的手轻盈踏下脚凳,一袭青莲色捻金孔雀纹的银鼠斗篷在晨光中光华流转,衬得她笑靥如花,瞬间吸引了周遭目光。
“昨夜没睡好?脸色瞧着还是不大好。”祝寰径直上前,无视一旁华光四射的宋清芜,一把握住宋清徵冰凉的手,指尖似不经意地划过她袖侧暗袋的位置,语气亲昵自然,“今儿贵人多,你这身子,撑得住么?”
她眼波流转,这才仿佛刚看见宋清芜般,目光落在对方发间耀眼的金步摇和一身华服上,唇角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宋大姑娘今日……好气派。”
宋清芜颈间的赤金璎珞随着她挺直脊背的动作轻轻一颤,含笑应对,声音温婉:“祝姑娘说笑了。”
她忽然上前一步,将一直捧在手中的暖炉不由分说地塞进二人交握的手间,动作带着一丝强硬的关切,“三妹这旧疾总不见好,倒叫旁人忧心。祝姑娘既与三妹交好,不如多劝劝她,少操些心,安心静养才是正经。这暖炉,妹妹拿着暖暖手。”炉壁滚烫。
炉盖倏地被汹涌的热气顶开一条缝,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漫出,直扑宋清徵的袖口!
祝寰眸光一闪,反应极快,手腕一转便稳稳托住炉底,顺势巧妙地将暖炉推回宋清芜怀里,累丝金蝶的翅尖几乎擦过对方耳畔,声音清脆带笑:“从前只知宋大姑娘绣工了得,不想照顾起人来心思也这般细致周到,真真是个好姐姐。我同她的事,”她握紧宋清徵的手,笑意盈盈却带着疏离,“就不劳大姑娘费心了。”
宫门“吱呀”一声,沉重地打开,露出里面深邃的宫道。宋清徵反手轻触祝寰腕上那只沉甸甸的赤金绞丝镯,指尖在其腕内侧极快地轻点三下。祝寰会意,广袖一拂,借着整理斗篷的动作自然地松开了手。
“快进去吧,莫让娘娘们久等。”祝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明快。无人察觉,那小小的青瓷瓶,已悄然滑入她斗篷内侧的暗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