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舟(第2页)
宋申中心头一跳,茫然片刻才定神:“回父亲,是李茂才。今年收成好,账目繁杂,儿子命他后日巳时初刻来报账。”答完,小心观察父亲神色。
宋老太爷颔首,目光移向堂中垂首侍立的宋清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徵丫头,”他声音不高却清晰,“这两日收拾行装。后日,随李管事去庄上住罢。”他顿了顿,言简意赅,“静心思过,自省己身。待正月十四,再回府。”
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惊雷落地!
宋老夫人惊愕失声。宋申中脸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看向上首。
宋清芜猛地抬头,又惊疑地瞥向身侧,她不明白祖父是何用意!在这即将入宫的关键时刻,让宋清徵去庄子上“自省”,这岂不是变相放逐?
宋清徵只觉一股冰寒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瞬间僵住。去庄上?正月十四才回?离入宫之期仅两日!祖父……这是何意?是信了“克亲”流言,要将她远远打发了?还是因太后那不喜的一瞥,认定她已无价值,索性弃如敝履?抑或是……柳氏暗中使了手段?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翻搅,一时竟忘了反应。
宋老夫人最先回神,急道:“老爷!这……徵姐儿她……”看着长房孙女煞白的脸,心中那点不快早被惊骇取代。她虽忌惮太后,却未想如此丢弃棋子!
宋老太爷眼皮微抬,目光淡淡一扫,威势逼人。宋老夫人后面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此事已定。”宋老太爷出声斩断所有质疑。他不再看人,缓缓起身,“都散了吧。”
宋申中扶椅站稳,看看父亲离去的方向,又看看僵立的侄女,嘴唇翕动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脚步虚浮匆匆离去。
宋清芜咬了咬唇,走到宋清徵身边,欲言又止,最终轻唤她一声也悄然退去。
宋老夫人看着堂下孤零零立着的单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嘴,终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罢了,”她挥手,语气疲惫,“既是老太爷吩咐,你……回去收拾吧。去了庄上安分些,莫惹事。正月十四赶早些回来。”她未再多问求情,扶了锦穗的手离开。
厅门沉沉合拢,隔绝了暖意。偌大正厅,只剩宋清徵一人。
死寂无声。
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烛火跳跃,拉得地上影子细长而孤清。祖父不容抗拒的话语,二叔落井下石的嘴脸,祖母无奈的叹息,宋清芜离去时惊惶的一瞥……终化作一片冰冷的茫然。
去庄上?自省?
她缓缓抬头,望着空荡的上首。祖父深潭般的目光似仍停留。荒谬感攫住了她。为追查母亲遗物,为自保,她步步谨小,几番筹谋,换来的竟是紧要关头被家族放逐?
指尖掐入掌心,锐痛令思绪稍聚。不对!祖父绝非昏聩之人。若真信“克亲”之说便放弃她,那方才厅上不会那般平静,更不会在她那番暗含机锋的请罪后,反而突兀地提起玉泉山下的庄子!
若没记错,那处庄子曾记在父亲名下,庄上良田、山林、汤泉齐备。祖父为何偏偏问起它?又为何特意点明让她随那李管事同去?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骤然劈开她心头的阴霾!
是了!流言如刀,杀人不血!倘若她留在府中,只会让那“克亲”的恶名越传越盛,最终不仅会彻底毁了她入宫的可能,更会玷污整个宋氏清誉!
祖父此举……看似驱逐,实为保全!
她去庄子上,一可避府中流言,二可远离宫中纷杂视线,三则……或许那庄子本身,便藏有她想要的答案。
念及此,宋清徵只觉得一股激流猛地冲散了心头的绝望。
她缓缓松开紧攥的拳,转身走出正厅。门外寒风扑面,吹得她银狐裘斗篷翻飞,却让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
栖蝉院内,张嬷嬷得了消息,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宋清徵回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姑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老太爷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