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谶(第2页)
柳氏见状怫然不悦:“慌什么!天塌了不成?有话便直说!吞吞吐吐作甚!”
“回……回夫人话……”玲珑强自镇定心神,将参汤搁稳在炕几上,目光闪烁不定,“秀圆……秀圆无事,只是……只是崔管事他……”
“他如何了?”柳氏心头一跳,锁眉厉声追问。玲珑抿紧嘴唇,脸上血色褪尽,然见柳氏目光愈发狠厉逼人,只得硬着头皮回禀:“老爷……老爷震怒,已将崔管事……杖责二十,革去账房管事之职……发……发往城外田庄做苦役了……还说……永不许他回府……”
话音渐低,柳氏的目光却陡然灼人,她猛地捶了下几案:“秀圆?!她竟敢攀咬出荣生?是谁给她的狗胆?!”声音尖利,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
玲珑见主子如此情状,知道再也瞒不住,声音艰涩道:“回夫人,实则……秀圆并未供出崔管事,反将错处尽揽己身。也因此……老爷才将她保了下来……”
“她揽了错处?那为何只罚了荣生?可有牵连到我?”柳氏字字紧逼,锦被已然掀开。
玲珑暗叹一声:“据老爷房中心腹小厮说……秀圆昨夜在柴房……险些被崔管事勒死……她只认是自己鬼迷心窍,私自挪用了对不上账的银子……乃是因……因恋慕四郎君……还……还口口声声说她已怀有四郎君的骨血……老爷因此……才雷霆震怒,保下她,重惩了崔管事……”
一口气说完,玲珑的心已提到嗓子眼。
“怀了……凌陌的……骨血?”
“哗啦——”
柳氏蓦地起身,炕几上那碗参汤连带着几碟精致点心,尽数被她扫落在地。
“好个下贱的娼妇!腌臜的烂货!她竟敢……竟敢攀诬我的陌儿!污我儿清名!我要撕了她的嘴!扒了她的皮!!”
话音未落,柳氏只觉一股腥甜血气直冲顶门,眼前骤然昏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骤然向后软倒过去!
“夫人!夫人!”玲珑大骇,魂飞魄散,慌忙扑过去扶住,尖声朝外嘶喊:“快!快来人!去请胡郎中!快去请胡郎中过府!!”
掌灯时分,外头已覆上薄薄白色,冷风裹着雪霰呜咽,弥漫整个宋府。而晨间秀圆的举动,亦随这雪霰悄然飘进了墨荇院。
玉香拍掉身上沾染的寒气,炭盆里发出“哔剥”轻响。
宋清芜停下手中绣活,唇角微弯:“秀圆这一手,倒是打得我那嫡母措手不及。她此刻,怕不是气得厥死过去了?”
“姑娘猜得极准,葳香院那边乱成一团,刚请了胡郎中呢。”玉香头也不抬地烤着手,语带讥诮,“如今咱们二房这潭水是越搅越浑,大房那位,怕是要在背地里笑歪了嘴,只等着看热闹了。”
“她?”宋清芜复又拿起绣绷,细密的针线在绷紧的绢面上穿梭,语气忽转幽冷,“她也自在不了多久了。下月,便是宫中遴选之期。”
针尖在花蕊处微微一滞,她抬眼,目光锐利:“明日,你再去一趟‘止境坊’,让王掌柜把风放出去,务必要让风言传入贵妃娘娘耳中。我倒要看看,柳家真能忍气吞声不成?”
玉香闻言心中暗惊,抬眸看向自家姑娘:“可……可‘那位’亦传过话来,要姑娘入宫后……务必谨言慎行,见机行事,切莫……”
“哼……”宋清芜冷笑出声打断她,针尖一个失准,狠狠扎入左手食指指腹!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在白绢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见机行事?那我这些年受的苦,忍的辱,又算什么?!我……”
她看着那抹刺目的红,未尽之语哽在喉间。
“姑娘!慎言!”玉香脸色煞白,慌忙捧来金疮药和干净的细纱布。
烛火在她惊惶的眼底疯狂跳动,纱布缠上伤指时,宋清芜忽觉腕间一道旧疤隐隐作痛——那是十岁时,出逃不成,被柳氏抓回来用火钳烫下的烙印,此刻竟比新伤更觉灼人。
她甫一落地便失了生母,幼时因庶出身份无人问津,生父视若无睹,嫡母柳氏更是百般嫌恶。她曾期冀祖母庇护,换来的却是更深的厌弃。
初雪细密,簌簌轻响。风势渐长,廊下一盏悬灯被吹得旋转倾覆,蜡炬跌入雪地,泪痕瞬间化作黑印。灯笼昏黄的光晕被雪幕层层围困,显得愈发黯淡……
冷风中,宋二老爷提灯而立,心头忽涌起一阵迟来的愧意。他目光投向西北角深处,那盏熄灭的笼灯猛地攫住了他的心。
这些年,芜儿似乎一直住在这荒园子里?鬼使神差地,宋二老爷提步迈入,朝着记忆中的小屋走去。然而,迎接他的只有荒草萋萋和守门老仆惶恐的回禀:“大姑娘……数日前便已搬去墨荇院了。”